「没事,你下去吧,我只是作了个恶梦,加上听见有样东西掉了……」什么梦他记不清楚,只是突然空虚起来。
窗外的月辉衬着室内满地银光,他随意瞥见挂着长衫的屏风下有碎片……不对!他立即下床,瞧见当日阮冬故给他的信物已裂成碎片,里头雪水泼洒一地。
莫名地,他心漏了一拍。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预兆。自新皇登基后,朝中势力他一把抓,力荐有经验的亲信为帅,立即调齐京军赴战场,换下王丞那混帐,非要一鼓作气压下外患不可。
她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他心神始终难定,穿上长袍,一开门,见青衣还在外头等着。他有趣地笑道:「青衣,你用不着睡的吗?」
「大人不睡,青衣不睡。」
「你真忠心啊……你几岁跟着我的?」
「十二。」
「十二?这么久了?原来,我当官当到老了吗?」
「大人一点也不老,跟初入朝堂时一模一样。」青衣实话实说。入朝为官,大多外表远老于实岁,偏他家大人把官场当游戏玩,即使三十多岁,依旧俊美如昔。
东方非大笑两声,反身走回房,一时难以入眠,索性取出当年的画像。
当年阮冬故要画摊的书生替他画一幅人像图,不料书生将阮冬故一块画上,只见一幅画里,他俩喁喁私语,态度无比亲热。
他视线落在画中那个神色洒脱、眉目带着爽朗的少年,那书生画得真是入木三分,让他怀疑,在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对她起了异样的心情?
「青衣?」
「小人在。」门外的青衣应道。
「本官做事,一向没有迟过一步,这一次也不会。」
「是,大人做事从不出错。」即使不知东方非在指什么,青衣仍然照实答着。
「是啊,现在我就等着她班师回朝后,一同辞官,将来可有得玩了。」他笑道,每每思及此,心里就是兴奋难抑,充满期待啊。
有时候还真有错觉,她耿直的性子不变,他就不会失去对她的兴趣直到老死。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尽黑的天色。
他兴奋中带有轻微不安,这在他的官场生涯里几乎不曾有过。
「哼,不安定的因素全在她身上。」他有些不悦,首次难料一个人的动向。
「大人……若要辞官,只怕皇上不放人。」青衣委婉陈述。
「他不放人我就走不了吗?」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青衣迟疑一会儿,又道:「大人极受皇上倚重,如果让他知道阮大人在大人心里的重要性,恐怕会以阮大人为要挟……」
「阮冬故对本官能有多重要性?」东方非失笑一阵,忽然敛目沉思,俊脸微些不可思议,彷佛察觉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青衣见状,也不多作打扰,安静关上房门。
「阮冬故,在这世上若没有妳……岂止是遗憾两个字啊……」凤眸若有所思地看向逐渐发白的天际。
此刻在燕门关的天空下,她必定一心一意向她那个义兄求教克敌致胜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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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京师第一场大雪前,战事结束。
战士回朝所经之处,百姓沿道欢呼。来至正阳门,由数名高官迎有功将士入城,随侍太监一一宣读将士之名,同时接过外族签属约定,未来一个月里尚有皇上亲临午门城楼举行献俘礼等一连串仪式,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百官笑逐颜开。
「首辅大人?」高官轻唤东方非,全部官员就等他动作,好进官城。
东方非连头也没回,注视着军队末端的某个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依本官的身分,也需要迎三军将士入官吗?」
文官们面面相觑。是内阁首辅主动请求出城迎将士入官城的……如今又喜怒无常,实在令他们手足无措。
「首辅大人……」黄公公细声提醒:「无论如何,皇上吩咐,如果首辅身子不适,可先回内阁,但晚上的庆功宴,请一定要出席。」
「身子不适?谁告诉皇上本官身子不适了?」
「大人……」七里亭两个大男人接吻的事,黄公公是印象深刻的。今日回朝名册上并没有户部侍郎,之前传回的军报也说阮侍郎已经……皇上对他俩的事早有耳闻,十分关注。黄公公迟疑一会儿,终究还是随着其它官员先行回宫。
街道欢呼不断,东方非视若无睹,慢步走到军队的最后,那里一名白发青年平静地抱着小小的坛子,身上并无官服。
东方非视线移向坛子,面露淡淡趣味。
「听说阮侍郎死于战场,本官原以为是谣言,这么生龙活虎的人也会英年早逝啊。」
「我家大人为救同袍而死。」凤一郎沙哑地说。
东方非哼笑一声,问道:「本官还是来不及吗?」
「首辅大人亲点的京军精兵是及时雨,救了怀宁……」凤一郎向他深深一揖,说道:「可惜我家大人身受致命箭伤,加上她身子不如怀宁强壮,所以……」
东方非垂下视线,问道:
「你家大人的骨灰?」
「是。」凤一郎答道:「若是我家大人在世,必定想亲眼目睹战事结束,所以草民擅自作主,一路带大人骨灰上京,让她瞧瞧即将而来的太平盛世。」
东方非轻笑了一声,执扇的手紧握,几可见青筋。
「是啊,她心里也只塞得下百姓。」锐眸一瞇,沉声说道:「把坛子打开……」
凤一郎闻言一怔,眼眸流怒。「大人,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本官说开就开,你若不开,即使是砸了它,本官也要亲眼看看阮侍郎的骨灰,到时候,会弄成什么下场你不会不明白,你自己斟酌吧。」
凤一郎咬牙。「我家大人会怨你的。」
「我让她能亲眼看见百姓安和乐利,她该高兴才对。青衣,把坛子打开……」
青衣从百姓之中出现,毫不迟疑地要开坛,凤一郎立即紧抱坛子,怒斥:
「别碰!我开就是。」
东方非在听见他应允开坛后,紧绷的身躯顿时放松。
凤一郎忍气打开骨灰坛子,任由东方非上前看个仔细。一见东方非伸手抹了点骨灰在手指上,他脸色微变,喊道:
「东方非,请让我家大人安心地走吧。」
「人死了也不过是一堆粉末而已,阮侍郎,值得吗?」凤眸盯着指腹上的凉粉,取笑道。忽然间,颊面略凉,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雪了。
「下雪了啊……冬天里的雪,就算再怎么干净无瑕,也会有消失的一天,阮侍郎,本官送妳一程吧。」语毕,抓住坛口,将坛内的骨灰尽洒天空。
「东方非!」
「这是她最好的路啊,你还看不出来吗?」东方非轻笑,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不绝,淹没在人群之间。「既然阮侍郎一心为民,那么就让她的骨灰留在这种地方,永远守护着皇朝百姓吧!」语毕,任由细末骨灰在雪中纷飞,东方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宫中。
第十二章
冬雪难得停歇几天,地上的厚雪让人行走缓慢困难。正旦过了两天后,京师虽然喜气洋洋,但不免被大雪困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行走。
一名年轻的贵族青年从朱红大门里走出来,脸色不悦道:
「黄公公,你不是说爱卿为了一名小小侍郎之死,弄得心情低落,茶饭不思吗?朕亲自来看他,他谈笑风生一如往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