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内的人总是尽心想保护你,盼你能真正开怀。”
“我明白,”他看著她专注认真的眼,低问:“我的过去,也是玄俗告诉你?”
“是呀,若他没告诉我,你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开口,对否?”
他不置可否,对于已发生的过往,不论是难堪、是心伤、是怨悔、是疼痛,他都不会再多费唇舌。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永远在个性中保持宽厚吧。
“对于这次玄俗所提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她明白他的性情,多数时候,不说话反而是一种宽容,因此转开话题,想听听他的意见。
“你指这次要我们两人下江南之事?”见她点头,他温言道:“也该是让山寨内的人们,真正安定下来的时候了。”
聚众为寨,又专与富商及掌有权势者作对,本来就是提著头颤藐翻度日。
虽说现在天下大势早已底定,但前朝官民仍存,不论是忠于前朝者,或是降于当今者,多属于弱势一群。两京师以外的官府仗势欺人者多,人民难以生存,于是纷纷散落流离。
姑且不论大哥吸纳成员据山为寨有何目的,但投效的人却也多是无奈且无辜的平民百姓,因为期待安定的生活而来到寨内,多数时候是过著自耕自足的生活。
但随著成员愈多,名气愈响,危机也跟著增加,所以玄俗想要转明为暗,开始正式涉足经商事务,为山寨财务开源。
他们此次南下,便也是顺道评估插手锦织丝绸生意的可能性。
“后出种植的茶叶,是做为营生用途的吗?”她曾到过后山一望无际的茶园帮忙采青,茶质分明属于上等,却总是见到寨内的人喝劣茶,心里一直疑惑著。
“嗯,这两年来,山寨内的生计其实多靠买卖所得支撑,下山劫掠反而成为大哥与二哥满足虚荣心的娱乐。”
“虚荣心?”她失笑。“我相信受欺压的百姓会比较喜欢听到的词儿叫“正义”。”
“劫掠便是劫掠,不需要冠上多余的名号。”
她仰头望他。“经商营生这个主意,其赏是你提的吧?”
“不算是,玄俗也早有此意。”
“而评估与主持生意的一向是你吗?”难怪他平时总是那么忙。
“嗯,”他依旧望著前方。“但谋画与开发则仰赖玄俗和大哥。”
“听说信阳邢家向来以善于经商闻名,果然名不虚传,想来邢老爷将毕生经验所得传授与你啰?”
“不,商家地位仍低,所以爹希望我为官,从小就叫我读诗书策论,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决定弃文习武,应试武职。”
“也就是说,你的商法是偷偷自学来的?”
“商法与兵法,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怪寨内的大婶们永远都是浮现那样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的笑容,几乎看不到草莽气息。”她更加靠紧他,笑容灿烂无比,仰起头开心细喊:“我还真的是伯乐哪,挑的夫婿果然是人中之龙!”
“慕容,别那样抬举我。”他因她过于明亮璀璨的目光而感到羞赫,停下马车,双手轻捧她细致又开怀的容颜,专注说道:“我只是不愿看到寨内弟兄那样提心吊胆度日。”
“你为什么总看不见自己的美好呢?”她抚著他的面容轻叹。
“也许是上天为了让你帮我看见。”他垂睁,因她瞬间黯淡的笑容而自责。
“我的天湛,居然也会说甜言蜜语了呵!”她投入他怀里,紧楼著他的颈项,为他一点一滴因她而做的改变差点笑出了泪。
这个草莽大汉,是如此知她、懂她,如此地珍惜她……何其有幸,让她遇见了他!
如果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幸福,那么她敢大声宣誓:今生……无悔!
绸锦饰品、各色瓜果以及甜食零嘴,各式各样的商品摆得琳琅满目。
树影青葱,水道密布的江南区域,和景致单调的北方呈现截然不同的风情。
“呵!这是我第一次逛如此热闹的市集哪!”慕容倚著邢天湛,手勾在他的臂弯中,笑得很开心。
“你没逛过市集?”这真是令他讶异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的确没有,而入楼后则更是无法单独出游,出入总有轿夫随行护送,哪来的机会逛呢?”
“是吗?”
“花魁之名,其实是一个紧紧钳制呼吸的囚笼呀!”她叹息,而后东张西望的眼睛突然一亮。“你看,是糖葫芦,我向来只有听说过它是酸酸甜甜的滋味,从没有机会尝过呢!”
他瞪著她,明白在她欣喜的语调之下,其实有暗暗对他的嘲弄。“我以为你喜欢吃,就别再糗我于初识之时所做的蠢事了。”
“不,如果不提,你不会知道在雪地中的那抹红艳,燃起了多少温暖。”她凝望他,睁底温柔深情。
他被她的眼光拉住,一时间无法思考,勉强压抑不想要当街吻它的冲动,哑声开口,“想吃吃看吗?”
“好呀!”她轻笑点头,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的压抑,因而脸儿红红。
“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将她拉到屋檐下,低声叮嘱。
“嗯。”她点头应许,笑望他离开。
而后,便是同样的情景再度发生:饱受惊吓的小贩在邢天湛低头开口后,神色转为呆愣,回过神后匆匆忙忙拿了一根糖葫芦给他,并推拒他拿出的钱。
望著他们一个坚持给,一个坚持送的样子,她的笑容根本止不住……“锦娘!”焉地一声惊喜的叫喊,如雷鸣般震入她的耳膜。
有些熟悉,又陌生得出奇的名字,让她更往檐内缩去,企图在方才往街道两旁让路的人群中,隐藏住自己的身影。
她知道方才有一顶大轿缓缓经过,也知道逛市集的人们纷纷让道,知道轿内那名老者方才掀开了轿帘,与犹沉浸在甜蜜中的她对望一眼,也知道这熟悉的名字是在唤谁“锦娘,你怎么会在这儿?既然回到建德,怎么不来找爹?”老者迅速命令停轿,匆匆忙忙奔到慕容面前,拉住她的手,皱纹满布又威严无比的老脸上有欣喜的笑容,也有激动的泪光。
“爹,怎么回事?”另一名中年男子见状追随老者奔来,在看到慕容后先是一愣,而后凝望她受到惊吓的面容许久,才向老者开口,“爹,您眼花了,她的面容虽与锦妹神似,年纪却相去太远呀!”
老者闻言,收拾住激动情绪,细细端详眼前被他吓著的姑娘后,才放开她的手,语气沉重地低语,“真是老眼昏花了,只是面容相同而已呀!想当年锦娘离开之时,也似这般年纪……”
慕容在手获得自由后,便想往一旁缩去,意欲避开种种她不愿意面对却可能发生的事端,但老者却没让她如愿。
“姑娘,你可认识名唤云锦娘的女子?”
她停住暗地里的动作,垂下眼睁,无法在老者激动又充满渴盼的目光下说谎。.
他的神色,是如此地苍白又沧凉呀!
“正是家慈。”暗自叹了口气,她轻声回答。
“那你……”老者又激动地握住它的手。
慕容抬眼望他,而后抽回手,福身一礼。“老爷在上,外孙女儿云棠向您请安。”
“不必,不必了,”老者连忙换扶她屈下的身子,不愿置信地问:“你名叫云棠?
怎会如此,楚延斋那浑小子呢?”
“云棠姓楚,母亲因思念桑梓,故将“云”字入名。”
“原来是我误会了,那他们两人呢?”老者看著她一身平民布衣装束,脸上很是不满。“楚延斋当初还信誓旦旦说定会功成名就,让锦娘过好日子,现在呢?怎会让你穿得如此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