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杀了孙吾义的妻子?”
“当时年少轻狂,加上大哥性情刚烈,有时候一卯起来,任谁也阻止不了。”他脸色无奈地点头。“没想到这却正中水红荷和孙吾义的心怀,于是他们两人联手诬陷天湛勾结山贼,蓄意滥杀人命。”
“栽赃诬祸?”她脸色一白。
“是呀,水红荷将孙府的传家玉佩藏在天湛房内,并于公堂上指证历历,再加上孙吾义与县府之间的私通贿赂,让天湛含冤莫白,邢家三日全被安上谋反与谋杀罪名,等待下狱处决,家产全数充公,而两老因此双双投环自尽。”
“谋反与谋杀……”慕容难受地揉著额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好严重的指控,若非邢家人丁单薄,岂不祸及亲族,让无数人因此冤死?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呀,她的做法未免太绝!”
天湛那一日的话,此时浮上她脑际——告诉我,青楼女子可有真心?
一时的善心,竟换来这种下场,任谁也无法接受吧?而他那时候又是以怎样自责与难堪的心情度过?
想到他痛苦满溢的神色,想到他可能在夜里卷缩的自责身影,她就无法克制心中的酸楚,任泪水在眼眶间氾滥。
“当我们知道害惨邢家后就马上前往县府救援,却没想到孙吾义早就已经买通狱吏,将天湛折磨至奄奄一息,我们赶到时,他根本只剩一口气。”他叹气,想起那时的自责与惶恐,至今心有余悸。“好不容易将他救活,他却趁我们不注意时,偷跑到邢家两老的坟前跪了整整五日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谁也拖不走,直到他自己体力不支,昏迷倒下为止。”
“那么,你们之后是否……上孙家报了仇?”她的问句里有丝颤抖。
草莽江湖之间的恩怨,亲痛仇快背后,会是多少人的血泪?
冤冤相报,会变成宿命吗?
“你想呢?”他看著她的泪眼,残酷地要她著清这世界的现实。“草莽不见官府,是这个社会不成文的规则,所以我们自有一套彼此约束的方法。如果你无法接受,还是趁早离开吧。”
她听完他的话后,并没有如他所希望般花容失色,反而低低笑了,摇著头轻声说道:“不,我知道天湛的为人,所以我相信他没有杀人,也不会让你们杀人。”
“是呀,”他的语气有丝挫败。“真该感谢这个心如菩萨的小弟,为播龙寨减少了很多杀孽。”
“那你们如何处置他们?”她偏过头,以手中拭去眼眶中的濡湿,语气试图淡然。
“不过也让他们尝尝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滋味而已。”
“我相信以二爷的智慧,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当然!”他笑得很开怀,却也不掩讥谓,逼近慕容开口,“我说花魁呀,纵使我们专挑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者下手,纵使我们曾干些接济穷困的事情,但山贼终究是山贼,怎样也漂不白,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逃走?”
“这是你们的生活方式,我没有权利做任何评论,但我相信你们都是依著自己的原则过活,并且绝对不会有心去伤害无辜的人,这就够了,不是吗?”
“慕容,”玄俗的表情柔和下来,学著她温温软软的语调,轻轻开口,“如果有任何需要,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帮忙。”
“有二爷这句话,我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哪!”她笑得很开怀,春风扶过颊面发丝,轻轻飞舞起安定而幸福的感觉。
她知道,眼前的人只是想保护天湛,不愿见他再受到伤害。
“叫我玄俗吧。”他温言道。
“回来了,爹爹和邢叔叔回来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兴奋地冲到院落中,拉起玄俗和慕容的手,快乐地嚷嚷:“玄叔叔,天仙姊姊,爹爹和邢叔叔回来了,我们快过去吧。”
“天仙姊姊?”慕容因这个称呼度起眉头,疑惑地看著被拉起的手。
“走吧。”玄俗恶作剧似地笑著。“弟妹。”
“嗯。”她也笑了,放软了身子,让小男孩拉著走。
扒扒卜慕容由玄俗护著,毫不费力地穿过满满的迎接人潮,看到整列满载而归的队伍,以及站在队伍最前头的魁梧身影。
“爹爹!”小男孩放开慕容的手,兴奋地冲向邢天湛身后的男子。
“小陶子,今天乖不乖?”男子一手抱起小男孩问道。
“嗯,”小男孩猛点头,将小手指向慕容,“我还把天仙姊姊带来了喔。”
听到小男孩童稚的言语,热络的气氛马上沉静下来,所有人都动作一致地瞪大眼睛看著慕容,然后再看向邢天湛。
邢天湛并没有察觉周遭诡异的气氛,在转头看到让玄俗护在身旁的慕容后,神色一黯。
没再理会她专注的凝望,他低声向身后的陶总管说了几句话后,回过头对方从正厅内走来的大汉开口,“大哥,这是今日的收获,够寨里的人丰足大半年了,请你和二哥清点,我想先去休息。”
“去吧。”一脸端正的大汉点头应允。
“多谢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大汉看著他走开,锐利的目光在玄俗与慕容身上停留一瞬之后,击掌唤回众人的注意力,之后他中气十足的宏亮嗓门在前庭空地上散开。“有事的快点回去干活,没事的就来帮忙搬运清点这些东西,全别闲著了。”
大汉喝完,所有人又动了起来,只有慕容仍停驻原处,怅然望著渐行渐远的丧气背影。
“你说,我们两人看起来是不是很匹配?”玄俗不知打哪儿弄来一面小铜镜,凑近她的脸让两人一同映照入镜中。
她失声笑出来,落寞的心情让他的调皮给赶走。“别告诉我这镜子你随身携带。”
“不行吗?”他抛给她一词媚眼。“本公子天生如此俊逸潇洒,当然要时时维持住玉树临风的气质呀!”
“行了,别逼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她垂睬低语,而后缓缓离开。
玄俗看著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
红颜祸水呀!他何其无辜,居然得承受大哥警告的眼神。
可是这位红颜的眼底根本容不下他,他哪来机会夺人所爱?只能怪自己长得太俊俏,才会处处引人遐思……自我安慰兼自吹自擂完毕后,他才吹了个口哨,转身入正厅准备盘点收获。
经由他所主导筹画的行动,他必定会从头参与到底,不容差错,即使只是短少一锭银子亦然。
扒卜卜明月高悬,山寨内灯火处处,有弟兄们的喧哗声,也有妇孺们的笑语声,原该属于草莽乖戾气息的山寨,却矛盾地处处充斥温馨祥和的气氛,也让独身在外的人儿平添落寞。
邢天湛来到慕容居住的院落外头,看著在屋外睡著的人儿,压抑的叹息自口中轻吐而出。
月华在她身上洒落光晕,让她美得有些不真切,一身淡色粗布衣袍,丝毫无损她高雅的气质,而侧趴在竹桌上的清丽容颜有著泪痕。
他知道她就这么在屋外坐了一夜,也知道她一直看著他的屋子流泪,更知道她身上的衣服根本不够阻挡夜晚的寒冷……她怎么就这么不懂得照顾身子?要是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粗糙锄黑的手指轻轻拭去细致丽颜上的泪,想起她因它的退缩而苍白的容颜,他的眼中尽是挣扎与痛苦。
“究竟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