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泉,有什么事吗?找我找得这么急,连我想再练一遍都不行。”菊生有些责怪 地说。
“你家人来信了。”啸泉尽可能地用最平稳的声音对他说。
“什么!来信?”“菊生大惊失色,一把抢过啸泉手中的信就要往下看。
“哎哎,菊生你别著急,先听我说!这封信不是来找你的!”见菊生有些慌乱,啸 泉连忙安抚他。
果然菊生闻言诧异地抬起了头,问道:“不是找我的?那是什么?”
啸泉苦笑了一下说:“是找我的。你父亲希望我在过年后和……和你姐姐完婚。”
“什么?”菊生听了这话比方才以为自己被“通缉”还要激动,他又伸手抢过信笺 来看,“不行!不可以!他们怎么能这样!姐姐她……”菊生似乎非常生气,以致于语 不成句。
“我以为和你姐姐的婚约只是小时候的玩笑罢了,谁知道沈伯父竟然当真。我该感 谢他的出言必践吗?”啸泉也很无奈兼莫名其妙。
“那你打算怎么办,啸泉?你真的要娶我姐姐吗?”菊生焦急地问。
“怎么?你就这么不希望侍菊嫁给我?在你眼里我真有那么糟糕?”听出菊生的话 中带有非常明显的反对意味,让啸泉觉得有点挫败,不是因为能否和侍菊成婚,而是他 在乎菊生对自己的评价。
“不是的不是的,我崇拜你都还来不及……哎!姐姐在那边已经有意中人了!”急 切之下,本来就言拙于辞的菊生都快语无伦次了。
听到菊生前半句话的啸泉“龙”颜大悦,不过他并没有忽略那后半句:“这样啊! 那你爹为什么还……”啸泉控制住雀跃的心情问道、“姐姐哪里敢让我爹知道啊!因为 她喜欢的人是私塾的严棣棠严先生!他很穷你也知道的,所以我爹……”对于父亲的嫌 贫爱富,菊生简直羞于启齿。
“哦!是严先生,他现在还在私塾教书吗?”啸泉慢慢地忆起小时候曾经见过的那 位沈家俬塾里年轻的先生,好像是个还不错的人,他现在也年过三十了吧!莫不是因为 侍菊而至今未娶?
“就是他,他一直在我们家的私塾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姐姐和他秘密来往已经 好几年了,所以她不会愿意嫁给别人的。只怕我爹用专制的手段来逼姐姐,到时候她… …啸泉,你回绝我爹好不好?”菊生用担忧的语气向啸泉恳求。
“菊生,问题不在于我回不回绝你爹,就算我回绝了,他还是会找到另一个他认为 合适做他女婿的人,这一点你必须明白才好。”啸泉不忍见到菊生惊慌失措的样子,但 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其实菊生也早想到了这一层,他默默地点点头。啸泉看他有些消沉,忍不住拍了拍 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别担心,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好吗?你再去练练功 。”菊生一听这话抬眼望著啸泉,脸上慢慢浮上了宽慰的笑容,他知道啸泉答应过的事 就等于打了包票。
菊生离开后啸泉开始头痛起来。他不禁想咒骂自己刚才毫无自制力的表现。只为了 安抚菊生,结果给自己找了这么一道大难题。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他发泄似的捏了捏手上的信封,这才发现里面好像除了信笺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小 心地取出来一看,竟是一张侍菊的相片。她和菊生长相酷似,都是尖脸杏眼,气质斯文 高贵。可是光看眼神啸泉就知道这姐弟俩性格迥异。菊生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 和真诚,还有带著为理想不顾一切的勇气,而侍菊看起来就柔弱胆怯多了。
菊生的父亲也许对自己女儿的美貌很自负吧!居然用这种方法来说服自己。沉德茂 可不像他儿子那么单纯,啸泉开始静下心来考虑解决的办法。首先,必须写两封信…… 接下来就要静静地看对方的反应了。走著瞧吧!
旧历的新年将至,虽然是战乱中也还是透著浓浓的节日气氛。这段时间菊生和妙娟 简直是忙得昏天黑地,请他俩唱戏的大户人家已经排了一串。可是在这应该是普天同庆 的日子里,却发生了一件人神共愤的大事,“岂有此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放下报 纸的啸泉拍案怒骂。一贯温和潇洒的啸泉突然发火,让菊生吓了一跳。
“怎么了啸泉?”他诧异地问道。
“你看!都什么时候了政府居然还有闲心起内讧,今天他们扣押了叶挺,还不知道 要闹出什么事呢!真是倒行逆施!”
菊生闻言将报纸拿起来细看了一遍,他默然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孤岛一般的上 海居住能够任凭自己充分发挥特长,生活上又受到啸泉无微不至的照顾,心满意足的菊 生都快忘了国难家仇了,他隐隐有些犯罪感。啸泉似乎非常难过,晚饭也没吃就把自己 藏了起来。
菊生担忧地四处寻找啸泉。来到后园,他听到一阵幽怨的箫声,如诉如泣。循声望 去,只见啸泉正倚坐在他最爱的那株梅树下吹著洞箫。菊生不知道他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但却能听出这乐音中隐含著深深的无奈和愤懑。凄清的月光落在梅花和啸泉的身上, 孤影寒梅伴著这哀怨的箫声,正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菊生突然为啸泉感到 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他多寂寞呵!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发觉呢?虽然他在人前都是笑 嘻嘻的,可是现在他的样子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助。大家总是让啸泉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 情,从来没有人关心啸泉想要的是什么……突然乐音一转,啸泉的箫声吹出了菊生熟悉 的曲凋。虽然还是一样的苦闷,但自己总算知道他的心声了。菊生忍不住低声相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 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悠扬的箫声和著菊生清越的嗓音,堪称绝响。一个吹得认真,一个唱得入神,他们 都没发现不知何时竺妙娟已经站在不远处倾听著这胜似天籁的唱和。本来想乘著难得的 闲暇来看看啸泉和菊生,可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光景,妙娟觉得心里乱乱的。这情形 好像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加入他们似的,只能做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否则绝对会 破坏了眼前的和谐。她不想深究个中原因,只带著些微的苦涩和不甘,静静地离开了这 里。
一曲终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啸泉轻喟一声打破了沉默,他用激赏的口气 对菊生说:“哎,菊生,你唱得真好。”
菊生不答,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再这样了。”
啸泉为菊生这句微带指责的话诧异地“嗯”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会很辛苦吗?你说出来好不好?我会担心 的。”菊生望著啸泉诚恳地说。
啸泉感到一股热浪直冲眼窝。他惊讶万分——菊生竟然只需一句话就能够抚慰自己 的脆弱与不安。“我其实没什么,只是今天有感而发罢了,你不要担心。唉,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可是我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啸泉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