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先生息怒,这次我们带您的朋友沈菊生先生来看您,请……”
“少给我来这套!我龙啸泉根本不稀罕……你说什么?!赶快开门!”啸泉的声音 霎时高了八度。
伊集院和臣打开铁皮包裹的大门,啸泉就站在门后的铁栏杆里面。他双手戴著手铐 ,穿著一身血迹斑斑、让人触目惊心的衣服——菊生这才发现自己把日本人想得太善良 了。他何尝未曾受刑?只怕已经是金刚百炼身,菊生咬牙忍住心疼。
“啸泉。”他轻唤出声,声音有些发抖,为他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
“我很好,你别担心。回去吧!不要待在这种地方。”知道菊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 场面,啸泉怕他会受不了。其实日本人对啸泉还算是投鼠忌器的,只是随便胡乱毒打一 顿了事,但是他们每天故意让他在房间里听附近的审讯室传出来的那种对别人施加酷刑 的声音,希望能从心理上打垮他,这才叫难熬。
“我一定救你出来,你……你要坚持住。”菊生隔著铁栏杆握著啸泉的手,含泪轻 抚上他被镣铐磨得不忍目睹的手腕。
“别为我犯险,菊生,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啸泉连忙柔声安慰他。但菊生知 道啸泉没有说真话,单纯如他也明白日本人拿不到钱是绝对不会让啸泉好过的。
伊集院和臣破例让菊生待了将近半小时,他听龙啸泉絮絮叨叨地问沈菊生一些生活 上的芝麻小事,比如最近都吃了些什么,晚上有没有好好睡觉,倒春寒要注意身体…… 他惊讶地发现这一点也不像探监,倒像是小别的情人重逢,自己呆站一旁活像个望风的 电灯泡……直到伊集院和臣开始催促,他们俩的手才彼此松开。菊生红著双眼依依不舍 地看著铁门被无情地锁闭。
“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菊生满含愤懑地质问眼前的昔日友人,“没有办法 吗?放他出来!”他无法想像啸泉还将受到何种的虐待,光是这样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伊集院和臣低头沉吟片刻说:“看在你的分上,我可以减轻他的刑量,不过放人是 不行的,除非他同意合作。”
“我现在振声剧团唱戏,如果有任何方法能够让他出来,你就来找我吧!否则我们 的友谊到此为止。”菊生决绝地对伊集院和臣说,然后连一眼都没再正眼瞧他,迳自离 开了。
菊生没想到伊集院和臣第二天就到振声来了。在他演完一折《红拂传》之后,谢幕 时赫然发现他就坐在贵宾包厢里。
“你来干什么?”菊生冷眼瞥过亦步亦趋跟过来的伊集院和臣,自己迳自坐在后台 休息——《夜奔》里的拂尘舞可不是——般人的体力可以胜任的。
“沈桑的戏演得很棒。”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伊集院和臣用日 语对菊生说。
菊生转头看了他——眼,没好气地说:“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吗?你们什么时候 放他出来?”自己当初对他好只是出于人道的同情,并不是施恩图报,只是现在有人利 用总比没有好,更何况是为了救啸泉。
“那个……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你演戏的。我们先不要说这些好吗?”面对菊生 的直来直去,伊集院和臣有些发窘。
“朋友?”菊生冷笑一声,“我的朋友被一群强盗关起来了,我可不记得还有你这 样一位朋友。”他素来性子宽和,难得对人冷嘲热讽一回。
“……真的很抱歉。”白天被龙啸泉骂还不够,晚上又跑来让沈菊生骂,伊集院和 臣自己都觉得有点犯贱,“不过龙啸泉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本来打算和沈菊生好 好地聊一聊,现在看来除了关于龙啸泉的事情以外,他完全没有和自己谈话的意思。
早上伊集院把沈菊生的事情报告给了上司浅仓,但他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像个傻瓜 一样地去找龙啸泉,还很得意地用沈菊生的安全来威胁他。谁知他听了只是冷笑一声, 淡淡地说:“我这辈子最不吃的就是威胁,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然后一整天都拒绝交 谈,甚至开始绝食抗议,他大概是不指望活著出去了。
这样的龙啸泉在他们手中简直成了一根鸡肋,对他无计可施,留下他来无用;偏偏 又还不甘心就这样放了他;杀了他吧,恐怕对此次行动有害无益——毕竟他们在这里的 主要任务不是杀人,更何况龙啸泉并不是那种随便可以编个理由就能让他消失的草民。
“沈桑,如果我说能把龙啸泉放出来呢?”一咬牙,伊集院和臣把定好的计策施展 开来。
果然菊生闻言迅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条件?”菊生可没有天真到以 为他们会无条件放人。
“沈桑真是聪明人,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浅仓大佐希望你能到‘逸园’为我们唱几 出戏。只需要两三天时间而已,届时我们一定将龙先生安全地送回家。”他相信自己的 直觉——龙啸泉绝对不会对沈菊生的安危置若罔闻,而且名伶沈菊生为日本人唱戏的事 情若是传出去,对眼下的抗日高潮肯定会是个不小的打击。无论是哪一方面对他们来说 都有莫大的收益。既然不能从龙啸泉那里弄到钱,也要利用他多少捞点好处,总之不能 就此白白地放他走。
菊生一听简直想把手边的茶水泼到他脸上去。要他给日本人唱戏?少做梦了!他双 眼乜斜,用鄙夷眼光瞧著伊集院和臣,根本没有想答话的意思——活像他说的是爪哇语 言,看得伊集院和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请沈桑好好考虑,我会每天来这里等候您的答覆。对了,龙先生从今天开始绝食 抗议,我想沈桑应该要知道这件事,所以最好不要考虑太长的时间。我先告辞了。”他 大概也知道再呆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飞快地溜走了。
啸泉在绝食?!怎么办?!菊生又惊又痛,他明明再三叮嘱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生 命的!难道……啸泉也会像姐姐那样离开他吗?不要!
菊生一下子没了主张。
伊集院和臣像是为了把菊生逼疯一般,第二天果真又如期到访。
“龙先生今天还是不肯吃饭。”他如同一个魔鬼,每天晚上定时在菊生耳边说著那 恐怖的咒语,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让菊生心惊。
“龙先生今天开始呕吐胃液了。到时候即使我们放他出来,他也未必能自己走出逸 园。”到了第四天,他愉悦地向菊生报告。
菊生听了他的话已经濒临崩溃,无法忍受的他将伊集院赶走后立刻找来妙娟和林老 板商量对策。
“我要救他!可是我不能……”菊生抱著头痛苦地低吟。这几天他的日子真是只有 “度日如年”才可以形容,妙娟刚刚才知道啸泉的事情,也是一筹莫展。
“怎么办厂有好几次菊生简直想答应伊集院算了,然后立刻又为自己居然有这样的 念头而感到羞愧难当。他在大义和情爱之间苦苦地挣扎著,“我到底该怎么办……”他 用力捶打自己的头。
不忍看他如此自虐,妙娟连忙拉住他的手劝慰他:“菊生,菊生你要冷静啊!总能 想出办法的,林老板,您帮帮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