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纠缠,倒想起婚时情景,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让我来搀扶你重订鸳盟… …”一曲终了,若是寻常角色的表演,观众一定会立刻鼓掌叫好,但今天所有人都被菊 生的表演勾起了伤怀,毕竟日本人的铁蹄踏在上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著一声声的嗟 叹,大家都心潮起伏,思国忧民起来,一时间竟无人鼓掌致意。静静地过了数十秒才有 人惊觉过来,然后才是一阵如雷的掌声。
啸泉心折地看著舞台上的菊生,他的表演感染力就是这么大。啸泉想起他曾经私下 里跟自己说过:“其实我有自信要观众什么时候鼓掌,他们就会什么时候鼓掌。不过, 我不需要用技巧去赢得这种廉价的掌声,我要用感情和表现力去让他们忘记叫好,这才 是表演!”
这就是菊生所要达到的境界了,啸泉欣慰地想。妙娟也坐在一边,不时地躲著用手 帕擦拭眼泪。啸泉见状微微一哂,妙娟看他取笑自己,不服气地说道:“我就不知道你 的心真的这么狠,多可怜啊……你竟然无动于衷!”
啸泉对她的抗议一点也不赞同:“喂,我哪有无动于衷啊?我可是得到了‘心灵的 震撼’哦!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因为一出戏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能看吗?”
妙娟想像了一下啸泉勾勒的场景,不由得“呼哧”一声笑了出来。接著下一幕开场 ,两个人立刻安静下来,投入到了欣赏菊生出色的表演里去。
这出戏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让沈菊生的演艺生涯达到了最高点。但啸泉万万没有想 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听菊生唱戏。
虽然啸泉近来被日本鬼子的威逼利诱搞得心力交瘁,但他的个性就是压力越大,越 是能够从容以待的类型。他轻松的态度几乎让菊生忽略了将到的危机。当天晚上啸泉“ 又”被日本人“请”去谈判,最近这简直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因为每次他都能安全地回 来,菊生也并未在意,但当夜啸泉未曾返家,这是以往没有出现过的状况,他这才隐隐 感到事态有变。
一连数天啸泉都没有音讯。菊生著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辗转托人打听他的消息 。有人告诉他说现在上海很多工厂的老板都被日本人软禁在一起,同意“合作”的才能 被释放,如果反抗的话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而家人意欲探访,则必须准备一大笔所谓 的“保证金”,明摆著地在绑票勒赎,很多人都让日本人压榨了不少钱财去。
菊生费尽周折才找到那个日本人的秘密会所——逸园,他决定亲自去探听啸泉的消 息。那里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家,他屈服于日本鬼子以后,竟然让他们用自己的房子作为 据点,继续胁迫其余的商人。
他来到那幢大别墅面前,方欲问路就被——个看门的日本兵拦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那人用叽里呱啦的日语叫出声,一脸轻蔑地上下打量著沈菊 生。
菊生精通日语,他故意用傲慢的语气叫这个小兵带自己去见他的上司。那小兵被他 高贵的气质震慑住了,竟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他。
刚进到大厅里,菊生不由得有些害怕——这个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每一步 都有人监视著。他原本就没有把握的心更加惴惴不安。正当他在努力稳住心神的时候, 居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菊生?沈桑!”菊生一惊,连忙转头一看。
“真的是你啊?”一个身穿日本少尉军服的年轻男子一脸惊喜地用中文向他打招呼 ,并且小跑过来站在他跟前。
“伊集院和臣?”菊生更加惊讶了。他望著这个中学时代的同学,惊叹世界真是太 小了,“你在这里是……”抗战爆发前他们俩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但现在国恨家仇涌 上心头,使菊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好久不见了。以前承蒙你关照,感激不尽。”他向菊生恭敬地鞠了一躬。他七岁 时被父亲带到中国来生活,但因为他日本人的身份,当时总是受到同龄人的排斥,即使 没有人欺负他也不会有人主动和他交谈。那时候只有沈菊生肯和他做朋友,使他减轻了 不少身在异国他乡的恐惧,他的中文还是菊生教的呢!对于这份恩情他一直感激在心。 中学毕业后他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回国从军,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今天居然在上海 不期而遇让他非常意外。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菊生冷冷地问,不管以前是多要好的朋友,但现在是日 本人不对,他不愿意和眼前的家伙叙旧,“我是来找我朋友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带我 去见他。”
“沈桑的朋友在这里?是哪一位?”伊集院和臣微微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在这里 除了自己以外沈桑还认识别的人吗?
“龙啸泉先生在这里吧!他就是我的朋友。前些天被你们的人带走的。”
“龙啸泉!”伊集院和臣牙痒痒地叫出这个让他连月来头痛不已的名字。那个人的 狡猾和坚韧简直让他们束手无策,用什么方法对付他也不能使其就范。表面上,他低声 下气地和他们周旋,却在一周前不动声色地把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过户给了一个美国人 ,并且把所有原材料尽数运离上海,手脚之快,风声锁得之严让他们措手不及。这金蝉 脱壳之计使整个工作小组的人员数月的辛苦付诸东流。不仅如此,他在软禁中还不停地 向其他人散播抗日言论,因此他们不得不把他隔离禁闭。
“对,就是龙啸泉。我强烈要求你们释放他。”菊生没有忽略伊集院和臣脸上的怒 气,但他还是要放胆一试。菊生下定决心要是出生在贵族军人世家的伊集院已经被培养 成为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者,自己就立刻跟他决裂。
“这……”伊集院和臣面露难色。开玩笑,龙啸泉是个举足轻重、极端危险的人物 ,不可能轻易让他走人。而且说实话,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官而已,龙啸泉的去留哪 轮得到他置喙?
菊生静静地看著他坚定地说:“你们……何必呢?反正从啸泉身上你们是不可能捞 到任何好处的,死也不能。”
伊集院和臣闻言默然。半晌他抬头对菊生说:“我可以让你见见他。”他还指望凭 著跟菊生的交情让龙啸泉软化,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不肯放过。
菊生微微颔首,示意他带路。两人辗转来到一间独立的小房子跟前。刚刚靠近房门 ,立刻听到一阵怒骂声从屋内传来:“他妈的臭日本鬼子,又来干什么?任你们威逼利 诱,老子不会上当的!你们去死吧!”
如果不是气氛场合不对,菊生简直要笑出声来了。原来无论一个人外表多么儒雅潇 洒,骂起三字经来全都一个样啊!啸泉还能骂人,那就代表他人还好。菊生一直担心日 本人会折磨他,看来是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还没有到需要用刑的时候吧!
别的日本人听不懂也就罢了,但伊集院和臣数日来可是被啸泉结结实实地骂了个狗 血喷头。他是这里的主力游说者,啸泉自然少不了和他接触。可是伊集院显然没有舌战 群儒的本事,好几次还被龙啸泉说得哑口无言。此时有沈菊生在一旁,他显得有些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