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拾起瓶子递给他,他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颤抖的看着莫言,心碎的眼眸在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你的命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呢!莫言“说”,而他居然可以意会。
“救他,前辈,求求你救他!”雁子容突地抓住了他,失声痛喊。
莫言被他突来一抓,整个人跌坐在地。他猛点头,使劲拉下他紧抓在他手臂上的手。他的老骨头都快被地拆散了。
莫言拉起他的手,把药瓶塞进他手中,指了指他,然后瞪了瞪眼。
雁子容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是激动难平。
“前辈,我知道只有你救得了他,他……”
莫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冷静下来。他爬起身,也将雁子容扶了起来,指着门外做出洗脸的动作,然后要他吃药。
“前辈——”
莫言双手插腰,看似快失去耐心了。雁子容只好强忍焦急,他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单若水,默然离去。
他一走,莫言立刻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查看单若水的伤势。突地,他双手环胸,稚气的脸上浮现一抹诡笑。
起来,别给我装死!
单若水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果真缓缓睁开了眼。他虚弱的启口:“我真的快死了……”
少来,死了哪还能说话!莫言一点也不同情。
“你不救我?”
莫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让你吃点苦也好。
真狠,他果然看出来了。在剑身没入他的身体时,他及时运气以内力化减了剑的力道,况且雁子容并没有杀他的意愿,对他而言,这仅是皮肉伤。
但他真切感受到了,雁的心活了起来,他用他的伤,唤醒了他封闭的情。很疼,却是很甜……他用他的命,赌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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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湖畔,雁子容盛着冰冻澄澈的湖水洗净脸上干涸的血迹,那透明纯静的清水,瞬间被染成淡淡的粉红色,也瞬间狠狠扯痛了他欲裂的心肠。他怎么下得了手?他怎么下得了手……
他从不曾心软,也从不曾觉得冷,但此时,他快冻坏了,冻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他恍若死尸的枯坐在湖畔,他在等,等莫言一句话。单若水能生,他愿用一辈子来偿还对他的亏欠;单若水若死,他马上投河自尽,绝不独活!
他望着手上的药瓶。
你的命比他的命重要呢!
谁说!以他的名声,他在武林的影响力,他死了,会是世上最大的遗撼;而他死了,只是一间即逝的流星。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他如此看待,他绝对相信,世上有无数女子愿意为他而死,他却对他说:能死在他手上,不枉此生。他怎能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他可明白,他的生或死足以左右地的生、他的死……
时间为何如此缓慢?是午后了吧?却没有暖阳。他跪了多久?全身僵硬,已失去知觉,然而他的心依然痛彻,他的神志依然清醒,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为他挂虑……失去他的笑,连天气都变得这样冷,连冬天都来得这样急。这十年来,不觉四季轮转,他的生命永远置身寒冬,从未像此刻……他竟是如此渴望阳光,渴望他带来炽烈的温暖。
但冬天到了,也表示下一季是春天了,充满生气与希望的春天啊!
雁子容一怔,他僵硬而缓慢的转身,全身冻彻的肢体仿佛被肢解般的疼,麻痹的痛从跪坐过久的双腿窜升上来。然而不管多疼,他都必须回头,回头确认那身后的脚步,确认他的生死。
他一回头,却瞬间一震。来人不是莫言,是单若水。
单若水走到他面前,缓缓蹲坐下来,当他伸出手轻捧起他冰冷的脸颊时,再一次使他干涩的眼眶湿润。
当他的唇贴近他发颤的唇片时,他温暖了他冻彻的心腑,赋予了他生息。他是这么这麽温柔的吻着他,这么这么深情的爱着他,用他的温暖、他的鲜血、他的吻,去呵护他脆弱孤寒的心灵。
这么爱,这么爱……原来他同他一般这么爱,爱到连这么浓烈的一吻都叫人心碎,爱到他吻他的时候,他情愿在他怀里就这么死去……
“这一吻,我盼了多久……”单若水在他唇边呢喃,柔柔的再吻他一次。
“如果一剑可以换你一吻,我愿意受干刀万剐。”他柔声一笑,尝到他灼热的泪水,他的唇移至他的脸,吻去那令人心疼的水钻。
“我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吻我……”在他面前脆弱,已不再令他羞怯,是他让他可以不再佯装坚强。
“我明白……”
他都明白,一颗被冰冻十年之久的心,怎能一剑就将之融解?所以他这么爱他,这么心疼他的颤抖与冷漠。
“你怕我吗?”单若水捧着他的睑柔声问。
雁子容只是望着他。在他眼中,单若水终于看见浓浓眷恋的深情,为这情深意浓的一眼,他再挨一剑也情愿。
“怕我是个男人,受尽天下耻笑?”
“我何尝不是男儿身,天下耳语馋言,雁子容何时在意?”
单若水笑了。即使他在流泪,即使他在颤抖,即使他那样脆弱无助,他眼中仍有一分独特的傲气,这分孤绝之美,此时更令他心醉神驰。
“雁属水性,筑水而居。这是你对我说的。”
他的冷傲中,藏有一分纯真的倔强,在在令他狂恋痴迷。
“你却说你是一只孤雁。”
“我仍是孤雁——只沉于水、溺于水的孤雁。”
单若水情不自禁的吻他一遍又一遍,他紧紧的拥抱住他,借以温暖他受冻的身体。
“不要再孤独了,你好冷,冷得我心痛。”他紧抱着他,柔柔的贴在他耳畔说。
埋首在他宽大温柔的胸膛,他可以触摸到他胸前缠绕的纱布,还有一股沁鼻的药草味窜入他心底,他的心脏一阵无力——
他的伤,是他鲁莽所致,他的心比他的伤更疼。
单若水低下头,看见他的吻印在自己胸口。单纯冷酷的雁,他相信,他比谁都热情纯洁。
雁子容冰冷的手贴在他胸口,他缓缓仰起头,在那道晶莹的泪珠还来不及散落之时,单若水的唇已吻去他惆怅的热泪。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的眼泪。”
“我的泪……比不上你流的血……”
“如果你的泪是心甘情愿为我而落,那么我的血,便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流。”
雁子容动容的泣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恨你的聪明自大?你把那个真实的我揪了出来,让我无所遁形,叫我不知所措。在你面前,我不知往哪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待每个人都如此,但我真的又惊又慌,从没有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了我……”
“也从来没有人,让我一眼就肯定我要他。”单若水柔声回道。
雁子容狠狠一颤。
“在芙蓉坊屋顶的第一眼,我就确定是你,蓉儿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爱的是雁子容。”
爱?多么震撼又陌生的名词!虽然感受到那强烈的爱意,但亲耳听见,仍叫他震骇得不能自已。
他从来不懂人为何有爱,而他,为何爱上他?
“你要问我理由吗?”单若水柔声一笑。
他却摇了摇头。
“你是名人,如何抵抗得了这种压力?”
“单若水不知压力为何,我也不当自己是名人。你这么问,岂不矛盾?你不是不在乎世人舆论?而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