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过去了……她拿起灯到楼下,窝在沙发上,用子铭的大衣将自己紧紧裹住,她要子铭一打开门就见到她。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淇曼。”他的听起来又疲惫又遥远。“一整晚都一直试着打电话给你,线路刚刚才接通。”
这是她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子铭的声音,她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甚至泪流不止,她担心死了。“子铭,你没事吗?”她泪如雨下,冰凉地滑过双颊。
电话里传来一阵线路不稳的吵杂声。“……在路上,我还不能回去。离家里大约五公里外的道路被塌坍的泥沙和石头堵住了,他们说一个钟头后会清干净道路。你还好吗?”他叫道。
“我很好。”一个钟头够她用的了,免得痛苦地说再见,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命运。
“我很快就会回家继续我们的派对。”又是一阵吱嘎声。“淇曼,我爱你。”他高喊。“等我——”
她的眼泪流的更凶。“我也爱你。”她呜咽地道。“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她虚软地放下电话,用颤抖的手抹开眼泪往楼梯上走。电话铃又响了,在她收拾行李时一直响个没停。她躲进浴室换上毛衣牛仔裤,然后提了三个袋子上车。
路上有一部工程救护车和黄色的警示灯,他们正在清理道路,一组头戴安全帽的人员在工作,道路好像随时可以开放。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火红色的BMW也随时会从西边来,淇曼转向东边的路,跟着太阳向前走。
子铭永远不会原谅她,而且八成恨死她了。他一定会以为她又一次逃离承诺,以为她不负责任不关心别人的感受。
就让他那么想吧!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因为太爱他才必须离开他,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爱他,所以她必须在她还能离开的时候离开,她的潜意识知道子铭对她是认真的,她试着抗拒过他的吸引力,但是爱情来得太快太烈,她根本无法阻挡。
她配不上子铭,更没有资格做他的女人。
她沿着滨海公路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只停下来加油喝一杯咖啡。想了一下之后,她往山上开,山上清凉的空气使她精神一振,大为清醒。
她回到自己出生的小镇,可是小镇不一样了。二十年,她离开了二十年,小镇变得热闹,一切建筑也都改观,只有地点相同地名相同。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过去是永远存在的,可是过去不见了,她以为自己逃不开,以为过去是她打不倒的敌人,连她对子铭深厚的情感也敌不过。
她迷路了两次才找到自己熟悉的巷子,但是她的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花园洋房,她低矮阴暗的家变成一栋干净明亮的房子。淇曼坐在车里等待她的感觉,但是感觉不来,她没有感觉,她竟然对这种改变没有感觉。
她仰头看阳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感觉到——她自由了。
过去已经不存在,没有办法再伤害她,那是她妈妈的错,不是她的错,她犯不着背十字架,她已经不是五岁的淇曼,她已经长大,正常地长大,有一点心理障碍,但没有成为问题儿童,没有成为街头浪女,以优异的成绩自大学毕业,现在能独立地养活自己,是一个成熟坚强的女人,她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她的母亲输了,她母亲选择逃避是因为她不够坚强,她不能重蹈母亲的复辙。
逃不是办法,逃走的后遗症永远治不好,会在心里生疮溃烂,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才能根本治疗。她爱龙子铭,他用眼睛对她说过千百回,她一点都不怀疑他深爱她,既然他那么爱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爱只能使她坚强,不会伤害她,爱可以治疗一切。
她再望向那栋房子。悲剧在二十年前就应该结束,旧房子不见了,稚弱的淇曼也不见了。她的新生命早就该开始,现在还不迟,她有了子铭就等于有了全世界。
家,那是她唯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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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去哪?”
说这话的是龙子俊。他和妻子丁雯伶原本只是想送个蛋糕过来就走人的,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看见了子铭的车,正在等着道路重新开放通行,于是他们便一起回到红木玻璃屋。
“是啊!我们刚才来的一路上都没见到对面车道有车子,可见得她也不是走往台北的方向。”雯伶颇为担心地说。
“别替她操心了,嫂子。”子铭低头望着正窝在他腿上的无赖,没有看过窗外一眼。他的表情淡漠,看不出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她会回来的。”他说。
“我希望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子俊对于眼前的情况并不感到乐观。
“当然正确。”子铭胸有成竹地说。
“你是认真的吗?”子俊直视着他的眼,以严肃的口吻问道。
“第一眼见到她时就认真了。”他依然理直气壮。
“很好。”子俊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抚平西装裤上的绉褶处,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我欣赏有耐心的人,既然认为自己是为了值得的人而等待,那么等待的本身就是值得。”
子铭挑眉望了子俊一眼,不确定他的话到底是褒是贬。
他搂着雯伶的肩膀,往门口走去。“总之,蛋糕送到,老人家的话也带到,剩下来就没我们的事了,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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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车停在车道上。火红色的BMW沾满了泥巴,黑色顶篷上也尽是尘土。铁丝网的门是开着的,她找遍了屋子,甚至连阁楼也找,子铭不在,唯一能证明他回来过的是厨房水槽里的一个脏咖啡杯。
她到屋外找,他也不在花园里,绵绵的细雨又开始下着,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一道彩虹,海边则有个寂寞人影。
他坐在一块被海水包围的沙地上,头发被海风吹得蓬乱,脸上没有表情。他腿上的东西一动吸引淇曼的目光,无赖在抓他手上的毛玩。她知道他晓得她靠近了,他抚着无赖的手没有停,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他的紧张。
她平静地问:“我错过派对了吗?”
“没有。”他的食指骚骚无赖的耳朵。“我们在等你出现。”一直没有看她,目光对准无赖。
她在抚平自己超速的心跳之后才说:“你们等了很久了吗?”
“不久。只是……我终于了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说完话,他的手猛一拉她便跌进他怀里,无赖惊惶地逃窜让位。他恶狠狠而粗犷地吻她,她也热辣辣地吻回去,她自由了,不必再隐藏她的爱。
他把她抱得死紧,几乎要压碎她的肋骨,用尽全生命吻他,深怕一放开手她就会消失似的。
他离开她的唇重重地呼吸,双眸真盯着她看,仿佛怕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她微笑地抚摸他冰冰的面颊。
可怜的家伙,一定把他整惨了,是不?不过没关系,她会弥补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弥补他、爱他。
“我相信你会回来。”他说。“我太爱你了,无法去想别的可能。”
“我忘了我的猫。”她顽皮地微笑,没有眼泪了,泪水已经流干,从今以后只有欢笑。“谢谢你照顾它。”
“别误会,我还是不喜欢它。”他撇撇嘴。
“哈!我看到你抚摸它。”
他笑了,就像是雨过天青,拨云见日。
家。果然没错,只有子铭的怀抱才是她的家。她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