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班……又伶,我是林熙然,妳……记得我吗?」有些试探和犹豫地问道。
「……当然记得!」简直废话。
他像是松了口气。
「妳现在有空吗?」
「咦?」这么久不见,这个没有道理的开场白实在太糟糕。
「我在妳家楼下,妳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啊?」她一愣,很快地冲到落地窗前,拉开蕾丝窗帘,但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巷口的电话亭。「好,我现在下去。」她没有思考,答应后马上挂掉电话,抓着钥匙就跑下楼。
她气喘呼呼,在路灯下,看到了前方那个该死的家伙。
他牵着他那辆阳春脚踏车,背着一个很大的登山背包,穿的像个行脚者,还是那样驼背。发现她的到来,他轻轻地朝她微笑着。
「又伶。」他唤着。
她的心口狠狠抽紧!猛然间好想奔上前打他两拳,确认那不是幻影。这个想法让她再也无法压抑这几个月来的怨怒,全数爆开。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启嘴就没好口气,面对他,她总是失去思考和冷静。
「我今天刚回台北……」
「今天?」明明应该三、四月就要回来的!他到底是跑到哪里去?
「嗯。」他还是那样温柔地笑了笑,道:「……今天大学放榜,对不对?」他有听到电台广播新闻。
所以,一到台北,他甚至连家门都还没进,就来找她。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的问话有何意义。
「妳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了吗?」
「嗯。」她无意识地回答着。
他笑开,表情像是自己考上那样愉悦。
「恭喜妳。」他知道她有多么认真求学。
「你……」她领悟过来,「你是特地来……来恭喜我的?」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行动怎么会如此单纯又直接?
「对。」他笑瞇了细细的眼眸,「除此之外……妳是八月生的……」他找通讯簿的时候刚好看到的。
她瞅着他放下背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盒子递给她。
「虽然有点早,不过,生日快乐。」
他的笑,在她眼前漾开,她呆愕地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只能傻傻地接过。拨开气泡纸,他送的礼物展现在她手中,是一个很有民族风味的陶制风铃。
「这是在一个原住民手工艺品店里,人家教我做的。可能样子不是太好看……但是,声音很好听。」他脸有些红,轻声说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旅途中总是偶尔会想到她。
不是别人,就是只想到她。
或许该带个纪念品。他这样感觉,就算自己根本从来不懂得怎么开口送人礼。
刚好她生日,当成生日礼物也可以。他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着,然后行动。
他微笑,她则怔怔然地抬首凝视着他,晕黄的路灯迷蒙他的轮廓,淡淡地洒落在他周遭。有某种东西,再难克制隐瞒,偷偷在她心底发酵。
不停地酝酿牵丝,然后产生吸引。
大学联考的放榜与结果,对她来说,比起她手中没有标价的风铃,似乎不再占有分量。
「副理,维修人员已经到了!」女职员匆忙报告。
比个手势表示知道了,徐又伶继续和电话里的人进行沟通。
「……对,对。不要紧,其实你们也算是受害者……好,请尽快将原料送过来……好,谢谢您。」
断线后,她走出自己办公室,对着部属们道:
「新的原料会在下午四点以前送达,如果在那之前机器仍未修复,我会联络工厂加开其它能用的生产线,有什么问题再告诉我。」
指令下达,全部人就开始动作。
该去工厂监督的已经出去,担心又有状况,用手机和公司保持联系,其它少数人则处理善后的相关事务,徐又伶则坐镇中心,负责协调指挥。
计算机前放着没动过的便当,她接到部属打来的电话,说原料已经先到,便致电给之前商量过的二厂帮忙协助。
她自己也亲自去工厂察看,二厂只有一条能用的生产线是空着,速度会比较慢,所幸六点的时候机器顺利修好,恢复生产,预计其余影响不大。
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所有人累摊在位子上。
现在就只等工厂出货,检查品质然后呈交报告。
「副理,妳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调到原料的?」有人忍不住问,若不是这么快就有原料,就算机器修好了也无法做出东西。
「原料是同一家原料商供给的。我曾经说过他们的原料有问题对不?于是我带着检验结果向他们婉转询问,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底下员工侵吞公款搞的鬼,已经令他们声誉受损,老板控告不法员工并且开除,对我们感到很抱歉,所以答应重新运送一批新原料……」这样一来,公司和原料商的关系得以维持良好,相信之后合作也更会愉快。她天天加班,可不是只有躲在办公室里白赚薪水。
她倚靠着门板,饮啜杯子里的香片,慢慢地续道: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们了,谁晓得你们动作比我更快,竟然先斩后奏。」结果还把机器弄坏了。
虽然是晚了一步,不过总算还是有得救。
几个部属一阵面红耳赤,可真说不出话了。他们的确是想先做出货品给她难看,不料却反而制造出可能会被炒鱿鱼的事端。
「对不起,副理。」垂头丧气。
「算了。」反正暂时是没问题了。「下星期找个时间,去和厂商道歉吧。」她也会去的。
「是……」惨淡无力。
熙然以前曾经和她聊过,他母亲的教育就是,与其事后惩罚责怪,不如在跌倒过程中探讨缺失和得到,一味的怪罪并不能学习到什么。她觉得这种观念很有道理,潜移默化,把这项要点用在自己和弟妹身上。
不论升上副理之前,或者现在对于部属,都是如此。
他们处在同样的部门,当然也就是在同一条船上,会发生状况,她也有责任。
能够知错很好,这表示以后不会再如此鲁莽,但是气氛怎么忽地沉重起来?其实她并没有想要责骂他们的意思,不过说出来的话好象就是让他们误会了。
闭了闭眼,她一向就是公事公办惯了,真不知该怎么改善。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她移动视线,望向自己办公室里,那串挂在窗边的手制陶风铃。
「对了……」半晌,她走进茶水间,打开公用冰箱,拿出一个纸提袋。睇着抓头发又歪领带、表情如丧考妣的部属们,正经道:「谁要吃羊羹?」
嗯……希望她看来没有那么严肃。
他们变成了朋友。
不是好到如胶似漆的那种,是偶尔才会出去吃个饭、见个面的那种。
人家都说大学生活多采多姿,可徐又伶并不会特别想制造什么风花雪月,只是希望自己能尽量过的充实。
于是,在所及的能力以内,她调整自己的课表。林熙然哪天有空堂,她尽量也要有,林熙然哪天有八节课,她就填满自己的选修。
然后,等着他打电话来邀她,有时候也会换成她主动。
「我后天要去联谊。」
快餐店里,她向对面的他说道,眼睛却直直盯着餐盘里的特价广告。
他总算愿意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他在准备他新打工的教材,小学生的家教──表情一贯温和。
「联谊……那应该很有趣吧。」很平淡的感想。
这么说他试过?想到他们工专校风开放自由,他可能谊到不想再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