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来我努力想告诉她,让她分辨出阿渔的影像,却总无法使一岁的小娃娃明白这层道理,每回只要一看到照片,不论大小,不分老少,一律是“爸──”,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受了多少窘。今天他们父女初次相见,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场面呢!
坐在机场里,心中真有说不出的紧张。打从一星期前接到阿渔拍回来的电报后,整个情绪就一直呈现著亢奋的状态。打扫房间,重新布置,清洗窗帘床单,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弄得焕然一新;那心境实在不下于当新娘子时的兴奋呢!
盼著,盼著,日子忽然变得无比冗长,七百多个日子都过去了,最后这几天却显得分外难熬,分外的缓慢,那焦急直逼人心,抑不住的苦汁充塞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有点象在沙漠里走了十万八千里远。好容易看到绿洲,拼命地想爬过去,却反而移动不了似地,所有的忍耐力一下子全崩溃了;在同时,那种逼人的口渴干烈感却益发强烈,益发难忍。这最后的一小时真是最难受的一刻,我的一颗心情佛已经提到喉头,随时都会跳出来似的。
等、等、等,时间好象凝注在某一个点上了,谁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流的?
飞机终于降落了!我睁大了眼睛搜索著,凝注著,人们鱼贯地由机舱内走出来,糟糕!我的眼睛怎么花了起来,什么都变成模模糊糊的,老天,别在这时候跟我捣蛋,真会急疯人的!
“嫂,你看,大哥下来了。”子兰推推我说。
我哦了一声,使劲地瞪著眼睛往前看。
有了!有了!看见了,看见我最心爱的阿渔了!
一颗心骤然膨胀,向体外进挤了出来,我想大声叫他,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拼命地挥手,紧抱著女儿一齐摇手致意,直到盈盈在怀里用抗议的声音说她“疼疼”时,才发现自己g6激动与过份。
看到阿渔由检查室出来,我的脚竟然象被钉住一样无法移动,一时之间有千万个不连贯的思想掠过心头,我抓不住一个来铸成一句话,只会发抖,只会傻呆呆地朝著他看,然后笨拙地将盈盈塞进他怀里,痴痴地瞅著、望著,仿佛只要一眨眼,他立刻就会消失一样。
坐进计程车,我忽然觉得好局促、好尴尬,有点象第一次和男生约会时那种不自在感,阿渔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讲,只会紧紧地握著我的手。只有盈盈忙碌地用一双疑惑而赂带警戒的眼光打量著阿渔,许久之后,她用力将我的手由阿渔手中抓出来,愤怒地推开阿渔,一副保护者的神圣模样,我不禁为之莞尔。
晚上,公公在饭店里替阿渔接风,一家人团聚,脸上都充满了欢愉的喜气。几杯酒下肚,阿渔的眼皮开始泛红,话也多了起来,又过一会他的一张脸转成绛红色,舌头象打了结似的,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散发出灼热的烈光,笔直地投向我,里面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我几几乎要承受不了那份热力,几几乎要随之燃烧起来了………
“阿乖……”一股热烘烘的酒气吹在耳边,一个甜腻腻的声音沉进心底,我有点害怕,又有几分期待,怕难为情,想推开他,又想到这已经是在自己家里,只剩下我们俩个人……不觉地投入他怀里,低呼一声:“阿渔!……”
一时情绪纷杂,感触丛生,千万种委屈无从说起,人就变得很脆弱很虚软。接触到他那火烫的嘴唇,立即有一般电流传过来,全身竟震荡了起来,而且震荡得非常舒服,非常痛快。
‘阿乖,抱紧我,抱紧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知道,知道……”
“乖,今晚我们要爱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好不好?乖。”
两年的空虚,两年的寂寞,在一刹间全填满了。两年的苦相思,两年的凄清,也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我的心胀得满满的,灌满了爱的蜜汁,眼眶中含著幸福的泪水。那种叫人心痛的甜蜜,爱的狂暴,扫除了脑子里所有的东西,只留下爱的本身,使你觉得在全宇宙间,除了自己和阿渔外,什么人、什么事情都不存在了……
忽然!在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使我跳了起来,我喑哑地向阿渔说:
“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阿渔一脸惊愕看看我,写满了问号。
“少装!在录音机里笑的那个女人。”
“哇塞!你还没忘2!”
“忘你个头!赶快从实招来!”
“叫我招什么嘛,简直是无中生有!”
“我明明亲耳听到的,还想赖:”
“不是赖,而是根本就没那么回事,我解释了一百遍你还是不信,实在叫我百口莫辩。”
“谁要你辩;我只要听实话!”
“我不是说过,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那卷录音带是别人用过的旧带子,可能洗的时候没洗清楚残留下来变了型的声音,你还要我怎么说呢?我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话,明天就给车撞死!”
“唉呀!谁要你发那么重的誓嘛,可是,……人家明明听到了呀!”
“我看这一定是你想我想得太厉害,怕我被人抢走才会产生出的错觉吧!”
“才不是呢!”
“才是呢!乖,我的小傻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罗。知道吗?”
“唔……”
在爱的境界里,我宁愿做一个傻瓜,永远、永远地傻下去,有时候又何妨糊涂一下?就算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我测过身,钻进阿渔怀里,细细享受著原先那份甜柔的静谧与美感。
半晌之后,阿渔兴奋地支起身子,一脸得意的神采俯视著我,眉飞色舞地说著。
“阿乖,我今天又领赂了人生一大乐事!”
“?……”我不解地望著他,等著他底下的话。
“久早逢甘雨呀:比洞房花烛更胜一筹呢。你说对不对,我的小娘子?”
“讨厌!……”我羞红了脸轻轻摇他。
他那又狂又热情的眼睛,排山倒海地向著我压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热,激动得我全身晕眩,赶忙闭上眼睛,随自己在那股急流中再次迷失、再次浮沉……
尾声
阿渔回来已经两个礼拜了。
初见时的狂热与紊乱,都已逐渐平复,他象一个外来的行星,渐次地滑入轨道,自然而协调地随著整个系列运转起来。盈盈也不象先前那样对他怀著敌意,不象刚回来那几天总是指著大门要他走;记得阿渔回家的第二天清晨,盈盈睁开眼由小床上站起来,一眼瞥见睡在床上的阿渔,竟然放声大哭,连牛奶都不肯喝,只一个劲地往外指,要阿渔出去。接下来几天,她一直用怀疑的眼光观察著、警戒著,她不要阿渔抱,不许阿渔牵手,不跟阿渔讲话,使得原本就不大有耐心的阿渔几乎按奈不住要发脾气,常常跳著脚向盈盈吼著:“小丫头,你给我听著,我是你爸爸,你老子,你懂不懂?”吓得盈盈目瞪口呆,更不敢和他接近。
后来阿渔想想恐吓不是办法,还是改用怀柔政策,开始耐著性子去讨好他女儿,温温柔柔地用童言童语去跟她讲话,买娃娃、玩具、巧克力糖给她,那股子殷勤劲,真比当年追太太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回阿渔要拿东西给盈盈时,她总是抓著我的手去接,然后再由我手里取过去。慢慢的,从她神情中发现生涩的成分一点点地淡退,代之而起的是娇憨信任的笑容,有时候阿渔在看著盈盈许久之后,会忽然拍手大叫:“哇塞!这小家伙真象我,不但样子象,连那股子憋扭劲都象,真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