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答话,倒是颈背的寒毛全随他温和的话语而直立。
“我安排了御书斋今夜由你持灯,该到的时刻,你可别来迟了呀!”
为王持灯?这下子他在想着什么,她可是完全摸不着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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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斋
炮火摇曳,檀香的余烟缭饶,缓慢地蒸腾而上,在空气中散逸。
孟离霜在烛台之后默默地望着正专注批阅奏摺的路继尧。
她将视线落到一旁处理过及待开的奏摺,这才知那内有如此繁忙的事务需要处理,然而,批阅奏摺过程中却不见他皱过一次眉,专注而冷静。
她不知道自己在桌前待了多久,直到他一个伸展的动作,悄悄地,她的眸子睐上了那张侧颜。
她不觉忆及那晚,他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那时他脸上的孤冷所为何来?
明知道她不该想了解太多,又为何她总是会教他身上那股阴鸷冷凝的气息所吸引,想挖掘出埋藏在冷漠底下的过去?
定是宫中生活太平静,才会导致她胡思乱想。
他在奏摺上挥毫写下批示,然后搁下笔,他的大掌探向颈后,揉着疲疼之处,“一刻钟后唤醒我。”
接着他起身走进内室,在内室的椅榻上躺卧,霎时间,她深觉他浑身的霸气似乎全然消逸,此刻,他不再像个王,倒像一个平凡人。
缓缓收回视线,她看向尚未合上的奏摺,纸上飞扬的字勾住她的目光,她不由得欣赏起那刚毅中带着飘逸的字迹。
忘了自己看了多久,更忘了他方才的吩咐,她一径地沉浸于鉴赏中。
父亲尚未病逝之前也是个文人,只不过科举的弊端使父亲的寒窗苦读全然无用,成了旁人口中“百无一用是书生”,最后抑郁而终。
多可笑,再多的才情文章,终究只不上白花花的银票。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人生。
父亲在离世之前一再告诫她千万别与官场中人打交道,将人生看得释然,但她看得出来,他自己如何也放不开,释不下,否则也不会走得那么悲苦了。
孟离霜完全不知道她这番沉思全落入路继尧眼中,他已转醒半刻钟之久,一直凝睇着她的侧颜,不明白这家伙怎么敢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六皇子要这样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何用?
发觉对方有动静,他闭眸躺回榻上,接着听见轻微的足音。
“郡王,一刻钟已过。”
他睁开双眸,慵懒的起身,“你可知,你让我多睡了一刻钟。”
“奴才罪该万死。”
路继尧见她咚一声跪于地,头颅低垂,姿态与一般奴才无异,但是,方才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不驯被他捕捉到了。
这奴才并非心中惊骇而跪地求饶,这么做无非只是避免责难罢了。
“我可有说要降罪于你?”
“奴才自知该死。”
“真该死,你现下就不会跪在我面前了,起来吧。”好个虚情假意的奴才,会是宸炘刻意派来的?
“谢郡王开恩。”她缓缓站起。
“我记得,那天我已将你发派至六皇子身边。”虽然未曾多看一眼,但他确定那个瘦弱的身影是这奴才没错。
“六爷只是要奴才前来执灯。”对于他会认出她来,她深感诧异,当日他连身躯都未曾转往她的方向,又怎么认得出她?
“区区持灯的工作需要用到六皇子身旁的人?”他冷哼。
“奴才并非六爷身边的人,只不过奉命服侍于他。”而这一切皆是他安排的,是他让她被人要了去。
路继尧听出她话中的隐喻,勾起嘴角,“你这番辩白可是在向我倾诉你的忠诚,好让我心无芥蒂地让你留下?”
听出他的嘲讽,她再次跪下。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听命行事。”
他沉静了许久,空气似乎因而凝室,那双凌厉而逼迫的注视在她的身躯上不住地来回。
“你知道,我一向不容许身旁的人有贰心。”
他低沉的声音撼动着她,孟离霜一抬眸,对上那双幽然的冷眸,浑身不禁一震,她连忙将头低下。
“我不会放任何危机于身旁,这点你要牢记。”他低低地将话说完。
“奴才不敢或忘。”
“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走到桌案前,对自己方才吸引她的字迹淡瞟一眼,取过一旁的奏摺,开始批示。
更深露重,室内虽有火炉,仍然寒气逼人。
“郡王,请保重身躯。”孟离霜为他取未披风。
路继尧抬首,对她的体贴不置可否,久久,他终于接过她手中的披风,罩在身上,继续批阅奏摺。
孟离霜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多说一句话。
太可怕了,方才他那深深的逼视似乎宣告着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的一切伪装在他的冷睇之下竟薄弱得可笑。
他……不会察觉出她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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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可爱的小家伙终于平安归来了,哎!快跟我说说,昨夜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宸炘吊儿郎当地仰躺在主座上,嘴边有抹显而易见的恶劣微笑。
孟离霜只觉得想揍他一拳。
“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垂下眸子,平淡地说。
“少害羞了,快说,六爷不会取笑你的。”宸炘仍吊儿郎当。
“真的没有……”她有些气虚。
“咱们都这么熟了,你甭与我见外,快说,别再吊我胃口了!”他在瓷盘内挑了颗葡萄,张嘴咽下。
“六爷,昨夜奴才不过是持灯……”她受不了地绞扯着十根葱指。
“要不要来一颗?”
“不了。持灯怎会有趣事发生。”
“这黑色珍珠真是酸甜沁人,你确定不要?”
“只是平常的差事……”
“来来来,别浪费了。”
孟离霜满脑浆糊。他现在在跟她扯什么?
“六爷,奴才确定不要。”
“啧!真是不识货。”他喃喃说着,又在瓷盘中挑了几颗黑亮晶莹的葡萄吃将起来,“真没发生什么,穆承德怎么会上门来要人呢?”
他的话使孟离霜如遭雷殛,浑身僵硬。
宸炘忽而正经地盯视着她,“你真的什么都没做?”
“奴才真的……”
“够了。”什么都没做就能有这样的影响力,那么,要是她真做了什么呢?宸炘挑唇淡笑,他倒是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听见了吧?我方才说的,穆承德要你今后时辰一到便至御书斋持灯,不得借词推托。”
“六爷,奴才是您身旁的人。”她急切地道。
她不想与那个人有任何瓜葛啊!
“无所谓,反正你除了掌灯时刻,其他时间依然服侍我,那时我可以找其他的人顶替你,你好好去发展吧!”
发展什么?这儿是深宫,她不过是一介奴才,又如何能盼望自己对自身的处境有所安排?
“是。”束手无策,她只能任人捏圆捏扁了。
“别愁眉苦脸,你现在可是到郡王身边当差,就要鸿图大展了,何必如此留恋我呢?”他仍不忘调侃她一番。
“是,六爷。”她无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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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曜意国特使送来一封信,宸炘自拆开后,便一直愁眉不展。
“六爷,末时已到,您与郡王的对奕之约……”孟离霜在他身旁提醒道。
“未时——是吗?”宸炘的表情略带恍惚。“走吧……你刚刚说我与谁之约?”
他显然失神得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了。“您与郡王的对奕之约。”
“喔,是了,带路吧!”他整整衣襟,让她在前头头路。
她默不作声地带他前往观景园。
在宸炘踏上亭台之后,孟离霜默默地退到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