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小妞,”他说,伸出一只手来,“让我们来把你的树倒腾到屋里去吧。”
阿西莉释然地握住他的手,让他把自己拉出驾驶室。杰狄放下卡车尾板,把那棵树拖出来,轻轻松松地就把它稳稳扛到了宽宽的肩膀上。阿西莉抢在他前面走上台阶,拉开门,又在两人都走进屋后把门关上。
松树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这股气味让人想起圣诞节,阿西莉抑制不住一阵激动。她眼中闪着兴奋的火花,把夹克衫、帽子和手套全都脱下来挂到客厅的壁橱里。
“杰狄!”她喊道,一边轻快地搓着一双冰凉的手,一边走进起居室,在那里,他穿着衬衣跪在炉边,擦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壁炉圆木下面的燃煤。“我弄点热咖啡,好吗?”
杰狄抬头望着嵌在门框里的她。她的双颊因为刚从外边回来冻得红彤彤的,她看着他的时候,金色的眼里闪动着喜色。一种甜蜜而痛楚的怆痛感在他胸膛里翻涌。该死,她那么漂亮。他不得不克制住冲动,不让自己穿过房间去再一次吻她。
“行,”他尽量集中注意力答道,“你去弄咖啡,我就上阁楼去把那几盒家里人原先用过的圣诞节玩艺儿取下来。”
“太棒了。”
她一边幸福地对他笑着,一边离开了房间。杰狄很庆幸,她从他身边走过,让他一个人爬上楼梯去阁楼时,他总算没有因一时兴起把她抓住。当他捧了满满一摞盒子回到屋里时,阿西莉已经在沙发前的橡木活动桌上支起了一托盘的杯子、一只咖啡瓶和一碟火腿三明治。
杰狄把盒子堆放在地上,拍着手上的灰尘。
“它们被蜘蛛网盖住了;自从五年前斯蒂芙?走了以后,没有人把它们从阁楼里搬出来。”
阿西莉正往那些厚重的杯子里灌着滚烫的黑咖啡,这会儿抬起头来。
“斯蒂芙是你妹妹吗?”
“是的,我的小妹妹。”杰狄的脸由于心底升起的爱意变得柔和起来。“她比我小八岁,五年前嫁给了一个牧场主,搬到蒙大拿州西边他的牧场去了。”
“你一定很想念她吧?”
杰狄很富于表现力地耸了耸他的宽肩膀。
“是的,我想她。我们在一起长大的时候,她是个烦人的小东西,总是紧紧跟在我后面,像条小尾巴。现在,我一年只能见到她三四次了。”
“她有孩子吗?”
一抹温和的笑意浮上杰狄的嘴角,由于感动,黑眼睛的深处也亮了起来。
“两个男孩,简直是两个小恶棍!他们把她累得焦头烂额。但我仍然对她说这是报应,谁叫她小时候把我支使得团团转呢。”
阿西莉审视着他,被他那不同以往的一瞥迷住了。他的眼神再也不像过去那样,面对世界冷酷虚伪了。
“你喜欢孩子,是吗?”她斯文地说,递给他冒着热气的一杯。
他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她的目光一触着他的,就变温柔了。
“是的,”他沙哑地说,“我喜欢孩子。你呢?”
“我爱孩子,”她回答,眼神变得如梦如幻,“尤其是那些你可以挨近可以搂抱的小婴儿和刚学走路的小孩子。”她的视线落到杯子上,端起它来,“我想有六个孩子。”
他差点呛了一口咖啡。
“六个?”他瞪着她,那张一贯坚忍不拔的面孔上印着惊讶。
“是的,六个,”她强调说,“一个男孩和五个女孩。”
他原本想的是她会说一个,或者顶多两个。卡拉一个都不想要,她只是嘲弄他笑着,告诉他怀孕会毁了她的身段。
“为什么要五个女孩,却只要一个男孩?”
“因为这个男孩会是最大的哥哥,能够保护所有的女孩子。而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够从小生长在女孩子的追随下,也会很有好处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番怪论?”他很入迷地问。
“从雅各布森家那里。”她笑着回答。“我父母去世以前,我们住在衣阿华州?的一所农场,和他们紧紧相邻。雅各布森先生来自挪威,金发白肤,眼睛碧蓝。雅各布森太太是衣阿华本地人,长得很秀气,有一头黑发。孩子们头挨着头,都长着蓝色的大眼睛,只有当中的两个女孩头发是黑的。”阿西莉叹了一声,继续回忆。“有时候我母亲让我去他们家玩,那是非常好的事。他们从不孤单。因为他们总有人可以一起玩”
杰狄有半打问题要问她,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起。
“你以前住在衣阿华?在农场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怀疑。
“当然啦。”她答道,“我父亲是个农场主,就像他父亲一样。”
“你是怎么去纽约的?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长大的呢。”
“我是在那儿长大的。”她回答,坐到沙发上,跟了一口热咖啡,一抹怀旧的微笑泛上她柔软的唇际“我热爱呆在农场的那些日子,然而,”她耸耸肩,不想隐瞒那段痛苦的回忆,“我父母在一次车祸中遇难——一名喝醉酒的司机轧破了他们的头——玛格达姑妈成了我的监护人。她是我父亲的姐姐,曾经在农场生活过,可是一满十八岁她就离开了那儿。她讨厌乡间的生活,他们死后她马上把农场变卖了,然后把我接到纽约,和她住在一起。”
杰狄在她身边坐下,仰面倒在沙发靠枕上注视着她。
“她就是那个使你开始从事模特儿生涯的人吗?”
阿西莉点点头。
“她在纽约拥有一家代理机构。她从没结过婚,她没有她自己的小孩。我相信刚开始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和我在一起该怎么办,可她还是给了我一个家,小心照顾着我。有一天她得出去工作了,又没有保姆在家陪我,一位摄影师在照相时看上了我,给我拍了好几张照片。在我还不懂事以前,我就开始了正规的工作。”
“你那时才八岁?”他的口气听起来愤愤不平。阿西莉瞟了他一眼,发现他那黑眉毛拧得低低的,压在黑眼睛上面。“难道就没有童工法来阻止这种事情发生吗?”
被他的关切所触动,阿西莉拉过他的手来抚住,一起放在他结实的大腿上。立刻,他把手翻转来插进了她的指间,两双手交握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还不坏,杰狄。”她安慰他,被他抚慰得很惬意。“这可能是当时能够发生的最好的事了。失去了父母,我伤心了很长时间,其中大多时候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份工作帮助我度过了那段时期,重新恢复过来”
“你从来没有中断过对他们的思念,对吗?”他带着敏锐的洞察力发问。
阿西莉深深叹了口气,旧时熟悉的那种紧张感涌上心头。她发出一声颤栗的叹息,缓解了溢满心头的创痛。
“是的。”她挤出一个怯怯的轻笑,“我一刻不停地想念他们。可我至少还有个姑妈。”静穆了一会儿,她发现他同样悲伤。“你也想你父母,是吧。”
“是啊,”他低沉而缓慢地说,“我想他们。现在好多了,可是有几次,我做一些过去常跟我爸一起做的事情时——一些简单的,比如到谷仓里叉草喂马的事——悲伤就会再度袭击我,好象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他抬头望了一眼,遇着她同情的目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点点头,纤长的指头紧紧绞住他的。“那天晚上,当我走进厨房看见你站在炉边做饭,就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上百次地跑进厨房,看见妈妈在炉边搅着平底锅。那气味,那灯光,那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