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惺松的睡眼,明彦诧异地聆听著不知打哪儿飘过来的音乐和睎窸窣窣、兵兵兵 兵的声响。难不成是闯空门的小偷?这个念头一跃进脑海,明彦立即跳下床,但等理智 开始逐渐渗进他混沌的脑袋后,他反而打著呵欠,慢吞吞地踱出房间。
就像巴尔扎克在半夜被小偷吵醒,还幽默地幽了那个徒劳无功的梁上君子一样,我 是个穷光棍了,即便想偷,也得搬走这一大箩筐的书报、衣物、鞋子才能拼凑出人家平 常的一次所得吧!
漫不经心地搔著头,他笔直地朝浴室的方向走去,但……一只脚悬仅在浴室门口的 踏垫上,明彦陡然睁大眼睛地瞪著自己的睡衣,此刻正很认真地随著卫星电视中,那一 些肌肉发达,活蹦乱跳的老外,跳著有氧舞蹈。
不,不是睡衣!不,也不能这么说,是我的睡衣没有错,当初为了庆祝自己终于退 伍,找到工作成为社会人之时,他兴奋又迫不及待地租下这栋一房一厅的小套房公寓, 也为自己买了套睡衣。但天晓得,这睡衣自从买回来后,他只拆开包装纸,连一次也没 穿过。
而现在……他将双手蒙在眼前,自十指缝间偷偷地瞄著自己的睡衣。正在此时,弯 下腰的那位长发女郎,自她自个儿的两膝之间看到明彦,立刻伸直腰,以几个漂亮的大 筋斗翻到了明彦面前。
“明彦,你起床啦!”顺著明彦的眼光,她吐吐舌头地扯扯身上的衣服。“对不起 ,明彦,因为你还在睡,所以我自作主张地借穿了你的睡衣。”
苏迪!我的天,是苏迪!明彦翻著白眼地捂住自己的脸,冷汗也不住地自额头上流 了下来。这么说,昨晚迷迷糊糊中躺在我身旁的女人,是……是苏迪!
完了、完了,老总非杀了我不可!明彦暗暗叫苦。
挑高了眉地盯著明彦半晌,苏迪伸手扳开了明彦的手,逼得明彦不得跟她面对面不 可。
“明彦,你好奇怪喔,生病了吗?”苏迪说著,将肩上的毛巾拉起来,为明彦揩干 了涔涔冷汗。
“你……你怎么会在这裹?”努力了许久才找到自己舌头的明彦,挤了很久才硬挤 出这句话。
“哎,因为你昨晚喝醉啦,我找不到你的车,有人告诉我,你的车已经被拖吊了, 所以我扶著你搭计程车去找车子。找到后,你又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找只好 开车送你回来。结果,我要回去时又找不到路了;因为我送你回来的时候,路上有好多 人跟车子,他们都会告诉我怎么走,可是我要回酒店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苏 迪指手画脚地说著,而饱受宿醉之苦的明彦,则是听得头昏脑胀,满脑子都是老总那冷 峻的表情。
“这……这样啊!”明彦越来越恨自己,全台北有这么多的公寓,我哪裹不去租, 偏租到这么荒郊野外的鬼地方,这下子老总恐怕不只是杀了我而已,摘不好还要加上鞭 尸哩!
“是啊,明彦,你喝醉了的样子跟平常差好多喔,我们还说了那个臭哥哥的好多坏 话,他真是太跋扈了,把你这个人才当奴才来用,真是太不应该了。”随著那个超级肉 弹般的教练口令,苏迪伸直了手脚地做著和缓动作。
“苏迪……这件事你可千万不可以跟老总说,拜托你,否则……”压低了嗓门,明 彦尴尬个半死,可是又不能不先跟她串供,要是东窗事发了,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没问题!”在苏迪的应答里,口干舌燥的明彦,拉开冰箱拿出罐果汁,但刚人口的液体 立即被苏迪的话,全呛进了气管裹去了。“可是他昨天晚上已经打电话来过了耶!”
“什……咳、咳咳、你说什么?”面红耳赤地拍著自己的胸口,明彦难以置信地瞪 著她瞧。
“我说哥哥他半夜打电话来啦!”眨著清澈无辜的大眼,苏迫在听到门铃声响时, 边叫边跳地朝大门跑去。“是不是我叫的PIZZA到了?”
在她兴高采烈的找著皮包时,明彦只觉得似乎有块几十万磅重的大石块,正很用力 地往他头上砸下来。老天,老总知道了!他不但会宰了我!把我鞭尸;他更是非把我给 碎尸万段不可!他凄惨地晃进浴室时,不停地嘀咕道。
头重脚轻地找著阿斯匹灵,明彦在心里默念著自己想用来逃避上班的借口,但门口 传来的苏迪叫声,令他一失手连药瓶都整个地掉进马桶囊了。
“哥哥!”苏迪满脸欢愉之色地投入铁青著脸,外加眼挂两圈黑轮的成儒怀裹。
“阿,明彦呢?”看到苏迪艳如春花的笑容,成儒紧张了一整晚的心情才得以稍稍 放松。
“他在浴室,哥,要不要我去煎荷包蛋给你吃?明彦的冰箱裹只有蛋是我会煮的东 西。”
“不用了,苏迪,你去把衣服换一换,我有话跟明彦谈。”成儒说著越过了她,朝 杵在浴室门口的明彦走去。
尴尬得直想找个洞锁进去的明彦,不自在地将重心放在左脚,又换到右脚。抬头一 见到成儒那若有所思的脸,他又将重心移到了左脚。
“老总……”呐呐地开口,明彦却找不到话说。
“不必说了,我马上要到日本出差,你把横滨公司的资料准备好。还有,帮我把契 约都拟好,我一回公司就要用,快去!”成儒说著将牙刷和毛巾自架子上拿下来,强硬 地塞进明彦手里,再将嘴张得吞得下一颗鹅蛋的明彦推进浴室里,碰一声地关上门。
就这样,明彦怀著志忑不安的心情,匆匆忙忙地拎著公事包和领带,三步并做两步 地冲下楼,开著车往公司的路上奔驰而去,但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满脑子回绕的 都是他离家前最后的一幕——苏迪仍是喋喋不休地说著她在美国的家,而成儒则一如往 常般,整个人都要埋进报纸的财经版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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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明彦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加愧咎所打翻的水林破裂声,以及他来来去去踢倒 了好几回垃圾桶所引起的骚动,公寓裹顿时清静了下来。
“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嘛?”在唱了好一会儿独角戏之后,苏迪终于忍不住 地自上头打下去,甫说大伙儿也明白那报纸立刻应势制成两半。成儒这才心不甘情不愿 地抬起他的头,满脸疑惑地望著苏迪。
“我在听啊,苏迪,早上九点我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你有什么事快些说。”心 不在焉地瞄著这几天猛然大涨的股市,成儒脑海襄已快速地做著投资的排列组合。
“哥,你越来越像爸爸了。”伸手摸摸成儒鬓旁的白发,苏迪感慨丛生地说。
“咦?你还记得爸爸?”大感意外地放下报纸,成儒这才第一次正眼看看这个离开 了十七年的亲手足。
双手交握抵在颚下,苏迪的思绪仿佛已飘回了十几年前的欢乐岁月。
“嗯,爸妈离婚时,我已经七岁了。七成的孩子已经可以记住不少事;尤其是会将 她的生活完全改变了的事。”朝成儒扮了个鬼脸,苏迪的笑充满了苦涩。“或许是外婆 给爸爸的压力太大了,也可能是因为爸爸的自尊心在作祟,从我有记忆开始,爸爸就总 是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