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苹为薛婆婆流下眼泪,众人静静听着,她继续道:“其实,薛婆婆是一个很孤独的老人,我常在想,若她不是被所谓的不外传秘方给绑住,或许她会有很多徒子徒孙,仙药谷会很热闹的,唉!如今讲这些都没用了。如今她老人家走了,我又因为这些药方惹来有心人士的觊觎,遭逢险难。所以,我也想,秘方到底是害人?还是救人?若我把药方告知锦衣卫,或是其中的江湖人物,难免他们也是视为自家秘方,隐而不宣,那么其他可能因这份药方而得到医治的老百姓,是不是都该死了?”
于磊见她讲得激动,拍拍她的肩,为她倒了一杯水。徐苹喝了口水,又道:
“我不要再敝帚自珍了,是救人的东西,就应该拿出来。薛婆婆曾告诉我,药方不要传出去,靠着这些药方诊病,就足以荣华富贵,生活无虞。但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平凡度日,如果因为持有秘方而终日战战兢兢,再多金银财宝我也不要。”
苏临渊道:“徐姑娘真知灼见,可惜那群利欲薰心的人听不到。”
陶青衣道:“若薛婆婆能看开,也不会落得火烧仙药谷的下场了。”
王卓立听完,心中亦是无限感慨,“徐姑娘,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过去一年,我曾反复思索薛婆婆传下来的几十帖药方,也许她有所保留,而我又不懂医术,很多疑点无法解开,对药性也不能充分了解。王大哥,你懂得医术,或许可以理出一本完整的药书。”
“能力所及,一定做到。”王卓立许下承诺。
“我想以‘薛氏仙药谱’刊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陶青衣道:“那是最好不过了,标名药方来源,又能纪念薛婆婆。”
王卓立问:“什么时候开始抄写?”
“越快越好,就现在吧!”
于磊握住徐苹的手,“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劳累了。”
“我不累,过两天一定要离开,要赶去救爹啊!”
于磊心疼她,只是捏紧了她的手。
☆ ☆ ☆
夜里,徐苹倚在床上,于磊坐在旁边看顾,而王卓立则坐在桌前抄写,当徐苹背出药方,他就一字不漏地抄录下来。
接近子时,终于全数抄录完毕,王卓立翻阅桌上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七十二种药方,千余种药名,多亏了徐姑娘的好记忆。”
于磊及时为徐苹送上一碗热药汤,她啜了一口,道:“总算不用再记这些拗口的药名,接下来就看王大哥了。”
“我抄写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药方的种类,有养身、补气、救命等各种不同的功效,对练武之人固然有益,对一般平民老百姓也是受用无穷。”
“希望‘薛氏仙药谱’的传世,能解世人疾病之苦。”
“徐姑娘善心,必得善报。”王卓立整理好纸张,准备起身离去,“我再花个几天整理,添些医理说明,叙明刊行缘由,就能送去刊印,一旦流传,再也没有人会为难徐姑娘了。”
“这要多谢王大哥的帮忙了。”徐苹定睛看他,“从你我第七代起,没有仇怨了。”
王卓立玩味着这句话,“是的,再也没有翱天、啸月的仇恨了。这本你我合作的‘薛氏仙药谱’就是一个见证。”
徐苹心中慨叹,六代以前,原应是永结同心的情缘,竟为了一个难解的剑招,缘尽情灭,硬生生拆裂成两个壁垒分明的门派,早知如此,翱天派的祖师爷何必沉迷武学,酿成终生的遗憾?又带给后世如此的纷纷扰扰?
王卓立道:“夜深了,徐姑娘该休息了,于兄,我这就回去。”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又回头望向徐苹,“徐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为了你爹?”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可是,他毕竟是我父亲……”
“那我死去的母亲呢?”徐苹突然难过起来,“还有死了的一百多个家人、师兄、师弟呢?还有我生死不明的爹爹呢?”
“唉!”王卓立长声叹息,“我宁可代父受死,也不要再陷于两难了。”
“王兄,”于磊开口道,“我们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前六代的事情总要做一个了结。”
“以怨报怨吗?”王卓立难过的说。
“不,我们的目的是救出徐掌门。在这过程之中,我们无法保证你父亲的生死,甚至也无法保证我们自己的生死。但是,我们绝不滥开杀戒,因为我相信,时候到了,老天爷自有他的裁夺,诚如你所说的,善有善报,作恶也必然有恶报。”
王卓立默然,又看了徐苹一眼,只见她仍是坚毅的神情。
徐苹深切了解,惟有尽速离开王卓立,才能避免两人恩仇难解的尴尬心情。
“王大哥,我们明天就离开,你隐居在湖畔,就不要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如何不管呢?再怎么坏,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王卓立的眉头又锁上重重忧郁。
他来到院子。月光下,清冷冷的梅树,枯干颤晃,迎风抖瑟,才过了一夜,梅瓣全落光了。已经过完年,春天即将到来,但是,这株病梅终究捱不过这个寒冬,而他,是否能见到生命的春天?
第六章 似曾相识雁归来
往啸月派所在的武昌府路上,徐苹心情紧张,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于磊握了握她的手,“有我在,不要怕。”
徐苹勉强微笑,仍掩不住忧虑,望向他,也为了纡解情绪,挤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又剃须了。”
于磊的脸上干干净净的,露出青色的髭须,又是另一种俊逸风貌,他笑着,缓和了徐苹的紧张,“我怕未来的岳父大人不认得我了;去年在政阳城,他只看过我不留胡子的模样。”
徐苹笑了,“莫名其妙跑出你这个女婿,会吓坏他的。”说着,眼泪又滚滚而下,心中还是担惧不已。
“苹妹,振作!救人要紧,我们快到了,别哭。”于磊竭力安慰着。
徐苹抹去泪水,点点头,每每于磊的话都能令她安心。
“进去以后,我们见机行事,你伤口刚好,尽量不要出手,知道吗?还有,短剑带在身上了吗?”
徐苹摸了摸腰际,也问道:“你的匕首呢?”
“不离身。”于磊突然伸手环住她,抱得很紧、很密,唇贴着她的,“救出你爹之后,我请他为我们完婚。”
徐苹抬眼望向他充满希望的深邃眼眸,亦是抱紧了他,吻向他的缠绵柔情,心中尽是感动。
若此行有任何不测,那么,这个时刻、这个拥抱、这个深吻,她将永远珍藏于心,一齐带过奈何桥,渡过莫愁河,天上人间,生生世世。
☆ ☆ ☆
吹着寒风的深夜,两个劲装夜行人跃入了啸月派的大宅院。
夜深人静,整座宅院漆黑一片,偶有几个巡守弟子提着灯笼,瑟缩身子,慢慢跺过各个院落屋宇。
于磊拉着徐苹躲在院子一角,待巡夜弟子走过后,他轻声道:“禁闭房在后头,我们走。”
王卓立猜测,徐国梁可能被他父亲因在啸月派的禁闭房,那是专门让弟子反省或是闭关练功的地方,听说造得十分牢固,地点是很容易找到,可是要破门而入可能要花费一番功夫。
于磊照着王卓立所画的路径,与徐苹无声地掠过数重院子和空地,所幸万籁俱静,暗云掩月,他们连影子都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