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舜国似懂非懂的听着,然後尴尬地望着何梦蝶,傻愣愣地带着笑。
何梦蝶对他粲然一笑後,在她母亲耳旁低声喃喃说着,何母边看着汪舜国边「哦哦」的点头,想必是已经知道他不会讲、也不太会听台语。
过了一会儿,何母向他招手进屋,於是何梦蝶拉着他往屋内走。
「你跟你妈说了什麽?」他好奇地问。
「我妈听得懂国语,只是习惯讲台语,我说你学古代的男人留长发绑辫子。」她俏皮地说着。
「好呀!拿我穷开心。」
「难得你这麽开朗嘛!」
「和你多相处,我不是愈开朗,就是愈消沈。」他语意中透露着两极化的想法。
她不解,道:「什麽意思?你又在暗示什麽?」
汪舜国勉强挤出笑容,又带点神秘、深不可测的表情说:「现在不要问,我也不敢断定,以後再说吧!」
「你真是个怪人。」她摇摇头,想到已答应不追问他不愿说的事,只好作罢。
他们走入客厅,她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我去拿饮料。」
何梦蝶走进厨房,在冰箱拿了两瓶饮料。 「阿母,阿爸呢?」
何母正在切水果。「伊去李叔尹厝,中午才会转来。」
「要我帮忙吗?」
「免啦,你久没做家事,做不来,还是我自己来卡好。」
这时,何梦虹一拐一拐地走到姊姊身旁。 「姊,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哎,小女生,乱说话。」
「他好性格哦!蓄胡子,留长发,跟别人不一样。」何梦虹赞赏道。
「嘿,赶快去跟他讲,他一定会乐歪了,说不定还请你吃糖哩!」
「我可不敢。」 何梦蝶笑呵呵地轻弹一下妹妹的脸颊。
「阿母,真正免我帮忙?」
「免啦,免啦,等下你带伊去走走。」
何母把切好的水果准备端出去,何梦蝶见状,立刻将饮料往妹妹手上塞,改端水果,并朝何梦虹吐舌笑了笑。
阿母见大女儿这麽勤快,不免感叹道:「你赚钱真辛苦!转来我真欢喜,这款小代志,我地做会来。」
何梦蝶闻言,对母亲投以亲切微笑。离开家那麽久,偶尔回来,也只能端菜、洗碗盘,炒菜煮饭这类较油腻的工作,她已经做不来了;尤其母亲一看到她回家,乐得嘴都合不拢,那会要她下厨房呢?她知道母亲对她怜疼的心意,也就温馨的记在心上。
在山里,重峦叠谷,草木蓊郁,天然的景色,没有经过人工刻饰,让人觉得分外神清气爽。
何梦蝶带汪舜国去叁观一座寺庙,庙宇很大,似乎曾翻修过。有几个中老年妇女在里面膜拜,还有两个老人在殿外墙边椅子上下着象棋。
「这里的大庙,供奉观音,是山里居民的精神寄托。」
「看,那对联写得真好!东方开曙色梵钟敲落云边月,山上隔红尘大士悟抛物外心。难怪你父母喜欢住山上,这对联就代表他们的心境。」
「是啊,他们早已看淡、看破,不像我们年轻人还想在红尘里打滚一番。」
「年轻本来就需要闯一闯,年轻若胸无大志,社会中坚分子如何形成?」
汪舜国伫足再度凝视那对联,拿着相机拍下。 「那你自己的抱负呢?」
「我?哈!我生平无大志,只想做好我的工作,拍一些我想搜集、保存的东西而已。」
「其实,澹泊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人生的享受!只是每个人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罢了。」
「嗯,我们都是平凡人,只有平凡心。不谈了!来,我帮你照相。」
他在庙前四周为她摄取了一些镜头,又走进庙内,将这座山林古寺带入他的镜头中。
这幽静的环境,再加上青山云霭,古木叁天,难怪有人会认为有山就有仙;他陶醉在这山色中。 「嗨,想什麽想得那麽出神?看你都沈醉在这片天地里了。」
「山林美景是那麽容易留驻人的心灵,而人类彼此的感情是不是也能一样呢?」他嗟叹着,心情也跟着起伏。
「又有所感慨了?」
汪舜国牵强地笑,拉起她的手往回走。
一回生,二回熟,经过几次相处,他们现在已很自然地手牵着手了。
何母见到他们回来,热络地招呼他们吃饭。
何母盛了一碗猪脚面线,又拿了一个红蛋放在汪舜国的面前。他点头表示感谢,看了眼何梦蝶,又看看她妹妹,顿觉很不好意思,何母把他当上宾似的款待。
「哎。伯母生日,反而是她最忙。」
何母笑呵呵地说:「庄脚人生日那有坐着闲?代志嘛是照做。」
「妈,今天是您生日,您不让我插手做事,也要跟我们一起吃啊!您坐下来吧!」 何母这才腼腆地和他们一起吃饭。 「小弟呢?我回来到现在都不见他踪影。」
「小弟一早就和他同学去玩了,非要到日落天黑才会回来。」何梦虹一边盛饭一边说着。
「查甫囡仔爱玩,爱乱走,没法度!」何母摇摇头,对家里的唯一男孩似乎没辙!
大家边吃边笑着,用饮料代酒向何母祝寿,何母笑得合不拢嘴。她拿起一粒红蛋剥着蛋壳,说:「台湾人做生日吃红蛋,生子送红蛋。以前有一首台语歌,叫做一粒红蛋,是讲一个查某囡仔嫁给一个太监,每摆看到别人送红蛋,就伤心流目屎。」
何梦蝶和妹妹听了都笑了,只有汪舜国听不懂,愣愣的。
「你妈说什麽?看你们笑得那麽开心。」
何梦蝶就附在他耳旁告诉他红蛋的典故,谁知,他听後表情怪异,尴尬笑一笑,只顾低头吃着面。
她看他又变脸了,不晓得那根筋又不对了,赶紧转移话题。
「阿爸那还没转来?」
「不免等伊,来,来,吃饭。」何母说着,拼命替他们夹菜、夹鸡肉,说:「自己饲的,趁烧吃。」
情绪恢复正常的汪舜国这才开口:「你妈真热情。」
何梦虹故意顽皮地回一句:「妈好像把你当女婿看了。」
汪舜国闻言,心花怒放地侧看何梦蝶,她却不置可否她笑着摇头,指着妹妹多嘴。何母也未多作解释,一边看他们互相逗笑。
正吃着当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爸回来了。」何梦虹叫道,起身去拿碗筷。
何父驼着背,叼着香菸跨进门,何梦蝶赶紧站了起来,趋前搀扶,并对伛偻的老爸警告着:「爸,您抽菸抽得那麽凶,怎麽能止咳呢?」
何父一口山东乡音:「没办法,一天不抽菸就会要俺的命,老菸枪了。」
「您每天抽,才会减短您的寿命哩!」
「呵,乖女儿,一回来就数落你老爸。」
何母在一旁摇头,无奈的苦笑。 「瞧,你妈对我都已灰心了。」
「好啦,我不说了,您自己保重身体。」
何父坐下後直用怪异的眼光盯着汪舜国。汪舜国则礼貌地对何父尊称一声:「伯父,您好!」
何梦蝶为他们互相介绍後,看情形不太对,赶紧解释:「爸,这是台北流行的造型,您别大惊小怪。」 何父嗤之以鼻,道:「流行?难道这就是台北的都市文化?」
「爸!清朝时男人不也留胡子、绑辫子?」
「哼,他是清朝人吗?现在是民国呀!年代颠倒了?还是标新立异?不男不何梦虹却乐观地为姊姊打气:「姊,不要管爸,只要是你爱的,就勇敢去爱。」 何母瞪了小女儿一眼,说:「查某囡仔,黑白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