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就再也没看过那只狼犬。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但是知道归知道,却没办法改掉。
说起来,上一任女朋友就是被他这张老是口是心非的嘴给气跑的。
真正知心的朋友都知道他这个毛病,顶多忍忍将就一下就过去了,但是这毛病却也成为他交新朋友的一个大阻碍——一开始就被他这张利嘴给吓跑了,谁还愿意耐心留下来任自已给这位怪医生蹂躏?
好吧!他也认了,既然老是说错话就乾脆少说点,省点力气。
只是面对那个念哲学系的丫头,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有股冲动想要一句一句把她的话给顶回去,不然一整天都会不舒服。
日子久了,他倒也觉得有人可以耍要嘴皮的感觉也挺不错的,甚至看到莫少言的时候心情还会小小雀跃一下,然後在听到那声「怪医生」後又沉了下来。
「我就是怪嘛!怎麽样?」有天他忍不住回了过去。
「不怎麽样啊。」莫少言只是耸了耸肩,抱起一袋猫食。
「那妳就不怪吗?没事跑去念什麽哲学系,将来出来能做什麽?」
「那你没事活著做什麽?」
嘎?他突然哑口无言,压根儿没想到会冒出个这样的「大问题」。
只见她冷笑了一下。「为什麽念哲学就很奇怪?为什麽哲学就没有用处?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这个人为什麽要活在世界上?为了吃?为了玩乐?还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连自己为什麽活著都不知道的话,你又有什麽资格对别人下道德评断,去批评一件事情是对还是错,去决定有用还是无用?」
他张开嘴想要回答,嘴唇扭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一个回答,脑袋空空一片。
「又是一个俗人。」她夸张地摇了摇头,丢下两百块在柜台上便走了。
那天晚上,他居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愈想愈不甘心,为什麽今天会被这个黄毛丫头给压在下面,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活著做什麽?活著就是要——
俊秀的脸皱了起来,可恶,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真的不知道活著是要做什麽!
小时候爸妈说要努力念书,将来才能考上好学校,毕业就能赚大钱;好吧!他虽然没有真的很认真念书,但联考前总算是收了心蹲在家里念了半年,考上了兽医系。
在大学里,教授都说兽医其实是个很好赚的行业,厉害的话一个月数十万甚至上百万都不成问题,听得他和一堆同学傻楞楞地直点头。
好啦!等到自己真的出来独当一面,钱是没少赚,气也没少受过,各种各样奇怪的主人也看了不少,但是有时候在没有客人的下午,他一个人趴在柜台上无聊地看著Discovery的时候,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迷惘的。
这,真的就是他所想要的吗?
固定地上班、固定地看诊、固定地吃饭、固定地看著电视,然後固定地下班,回家睡一觉後隔天再重新来过。
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明白那黄毛丫头的一句话为什麽会让自己这麽烦恼?
***
结果直到第二天,他脑袋里仍是这个问题,挥之不去。
「你说,人生活著有什麽意义?」
突然被这一问的主人愣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鹦鹉,吞了一口口水。
天!这医生该不会精神有点问题吧?不然为什麽看诊看到一半问这个问题?
鹦鹉主人不敢回答,好在温仕宁也没怎麽在意,只是随口问问。
「医生,你不会想不开吧?」付完钱临走前,小鹦鹉的主人怯生生地问。
「嘎?」他没会过意。
「医生刚刚不是问人活著有什麽意义吗?」
「是啊!你知道吗?」要死不活地随便回了一句,昨天想了一个晚上,害他严重睡眠不足,眼袋下挂著两圈明显的黑眼圈。
「医生啊,这种事情就不要想了吧!愈想会愈神经,最後烦起来搞不好真的想不开……」
「啊?你以为我想不开?」他失笑。
「不是吗?不然怎麽会问这种怪问题?」
「因为他是怪人。」一个熟悉的女声接了过去。
「妳怎麽又跑来了?」他猛地又吓一跳,只差没整个人跳起来,这丫头怎麽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医院里?!
只见莫少一言举起右手,递上一只羽毛都还没长齐的雏鸟。「刚刚在学校树底下发现的。」
「妳可以去竞选年度善心人士了,怎麽老是遇到可怜的动物?」嘴里说著,手上也没闲著,他接过小雏鸟细细打量。
一旁正准备离去的鹦鹉主人见到小雏鸟也留了下来,东张西望地看著医生手上的小东西。
「什麽时候捡到的?」温仕宁问。
「刚刚,大概十分钟前。」
「看起来没什麽大碍的样子,可能是学飞的时候飞不稳掉了下来。鸟爸爸鸟妈妈没有在附近吗?」鹦鹉主人忍不住搭腔。
「没注意到耶。」莫少言微微皱了皱眉,露出担心的神情。
「一般来说,小鸟学飞的时候父母都会在旁边看著,万一发生什麽意外,鸟爸爸鸟妈妈会负责处理,要是贸然就把小雏鸟带走的话,让它身上沾了人类的味道,鸟爸爸鸟妈妈就不会要它们的孩子了。」鸡鹉主人俨然一副养鸟专家的模样。
「那我把它带来动物医院岂不是害了它?」莫少言有点著急地说。
「嗯哼,」温仕宁清了清喉咙,怎麽这两个人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总之带都带来了,就先观察看看吧。」
两个人看了他一眼,鹦鹉主人笑了笑,离开了医院。莫少言脸上却带著像是小孩子做错事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地轻咬著自己的下唇,不敢正面看著他。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她才说了句:「我明天再来看它。」然後看了一眼温仕宁,脸上没有以往只有针对他才会出现的盛气凌人,而是一种颓丧的表情。
他本来想来个落阱下石,告诉她在一般人工喂养的情况下小雏鸟生还的机率并不大,但是见到她这副表情,心却软了一半,最後只好硬著头皮说了句:「我会尽力的。」
莫少言有些惊讶地看著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位怪医生说出像医生该说的话。
「……谢谢医生。」她小声地说。
这会儿换温仕宁愣了一下。这可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
「……不客气。」
怪了,又不是去相亲,干嘛两个人突然变得这麽客气?
「那……我走了。」
「嗯,再见。」
***
就为了女孩临走前那期盼的眼光,温仕宁可说是用尽浑身解数,不但千辛万苦地翻出了深藏在地下室不知道怎麽来的旧鸟笼,还偷偷跷班到附近的饲料店买了几十条面包虫和鸟食。回到医院後,又是强迫灌食又是为小雏鸟按摩翅膀,可是忙了半天,小雏鸟的情况却不见起色,鸟喙上的光芒慢慢变得死灰,连叫声都弱了下来,只是缩著小小的身子,在笼子的角落里闭上眼发著抖。
小雏鸟终究没能活下来,第二天一早便冰冷地躺在笼子里,旁边准备的水和食物一点都没碰。
莫少言看著小雏鸟僵硬的身体,死死咬著唇硬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出来。
「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它不肯吃也不肯喝水,如果它不想活,我也没办法勉强。」温仕宁仍旧一副医生的专业口吻,像是不相干的人在叙述刚刚发生的车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