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映在水面上的面容,她轻声将想对昕岑说的话,一句句地说了出口。“你好吗?我不好。因为人想念你,所以我不好。”
她低着头,看着水面的涟漪,深深地被孤独包围。她好想他,说过今生只爱她的昕岑,却不曾再出现于庵中。可数数日子,自入冬至今,他离开才不到一个月,而她却觉得似有一年那么久。
“我也不好,因为太想你,却又无法来见你,所以我不好。”从她身后响起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愉悦笑意,可笑意的背后,却异常地满是悲愁。
盼了、望了、想了、又念了,那么久的情感,终于开花结果,终于得到君印真心的此时,他却不得不面临另一场仗。
“你……”君印急忙回过身去,又惊又喜的情绪,使她拼凑不出完整的话。
“我们好像就是在这里相遇的。”他带着笑意的面庞,没了往时的戾气。
为了她,昕岑开始收敛性子,不过短短敷十日,改变之大,连他自己都讶异。
“你要去哪里吗?”君印瞥见他身上的镗甲后,不安地询问。
“北方边境有乱事,接连派了数名将领都败下阵来,我打算亲自上战场。士兵就在山脚下等着,我不见你一面,没法放心地去。”他说得干净,变得黯然的眸子,不经意地泄漏了他的迷乱。
就是这场乱事,使他无法来看君印,现在边境情况又十分危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心里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只有她一个。
“你会回来吧?”君印察觉了他的不定,急切地问。
昕岑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隔了良久,他才带笑地抬头,试图让君印安心。
“会的,师太不是说我们还有二十年可活吗?活不到二十年,我是绝对不会死去的。”
“是吗?”她不信他的话,黑眸仍是闪烁着不安。
“在我打算把命给你的那刻,我一直想着一句话,‘生相守死相随’,这才是人间至美的情爱,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和你相守的。”就是这六个字,让他爱得义无反顾。
“我还不知道我能爱你多少,我又爱你多少,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我也想和你相守,我会在庵中等你。”沉吟了片刻,君印闭起双瞳,轻声道出她一直不肯承认的事。
君印本想跃出水面,紧紧地拥着昕岑,给他一份保证,亦让自己安心。可不知为什么,她迟迟无法行动,数度挣扎后,她放弃地低垂下头,一股怅然若失的苦涩漫了开来。
昕岑先是愣了下,才淡淡一笑。他是明白人,看着君印的举动,他知道君印于他,仍有距离,虽已不似相别当日的远,却也不是伸手可及的范围。她是多爱他一些,可仍不足以和他相守。
他闭上眼,轻叹一声。开始埋怨自己为何要看得那么清楚,就这么相信了君印的话,带着希望到战场上不好吗?
“我走了。”
他依恋地贪看君印的面容,将每一分每一寸,一次次地印在心底。然后,转身走得坚决,不敢回头,怕再回眸,他会走不开。
“昕岑!”讶然昕岑的突然离去,君印陡地叫唤,而他却没有回头。
而她,竟不敢去追,也没有再唤一声的勇气,就这样看着昕岑远去。让心跳得几乎停摆,可她仍没有主动走近他的气力。
※ ※ ※ ※ ※
是夜,君印哭了又哭,想着白天的事,又抓不着心底真正的思绪。
她可以笃定地说,昕岑绝对会回来见她,他们之间,绝对会有美好的结局。那么,她为什么还哭?为什么在他出现时,仍不敢走近他身畔……
她趴在被上低位着,忽地,暗夜亮起一盏光芒,方圆师太温暖的身影就在其中。
“师太。”君印惊诧地坐起,意识到面上的泪痕,她急忙地擦去。
“皇上今天来过了,你怎么在哭呢?应该高兴才对。”师太温和地看着君印泪湿的脸。
听着师太的话,她停止了动作,一忆起白天里昕岑决然的背影,眼眶又积满了泪。
“我不知道。”君印摇着头,摇落一地的无措。
“君印,你可曾想过什么是相守一世?”师太叹了口气,在君印身旁坐下来。
今早皇上在临走前,数度想对她提起君印的事,却仍未说出口。就步上战场。她思虑再三,才决定来和君印谈,唉!已过了近一个月,君印仍是没变多少。
“不就是相爱相知,两人永远相守吗?”难道并非如此?
“如果你真认同这些,那当然是,可你似乎并不认同啊——”师太爱怜地看着君印,君印则因她的话苍白了脸,手足无措。
“我……”她提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咬着下唇沉默。
“为师的并不是说你不对,只是你在想他的同时,是否想过坚定自己的心意。朝中大臣的反对,不会因着你的想法而改变。但和他相守一世,另一层的意思,就代表着你将成为一国之母,或许日后,你会生下将来的皇帝。
“从前因为你考虑到这些事,所以不敢放肆地爱皇上。现在的你却因为爱着皇上,又不敢去思索这些事。君印,你不去想,心底却仍没有忘;如果不能克服这些事,你们如何相守相恋?”
想着师太的话,君印的脸再度苍白了。难道就真如师太所言,她无法走近他的理由,仍是那些事?
“君印,我本来一直反对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会将你留在庵中,答应先皇让你出家。可是我每次看见你哭得像泪人儿似的,仿佛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皇上值得你在乎,而皇上也待你极好,我也不再反对了;正确的说,我是希望将你交付给皇上。”方圆师太感伤地说道。
“你自幼就不是个坚强的孩子,有什么事你要不就躲得远远的,要不就压抑在心底,让我不得不多对你注意些,多疼惜你一些。可是为师的我……我的天命就要到了,你还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话声虽止了下,师太仍决定要将此事说出口。但看着君印呆然不敢置信的脸,她忽地有些后悔。
“本来为师是想等你天寿尽终后,和你一道走的。可这次施行的法术,已伤及元神,我不能再保住这凡胎肉身,时候到了,我也只好舍得。所以……”最后的语句,师太没法说出,虽然神已无凡人的爱恨欲望,但仍是有情。尤其她和君印特别有缘,更是难舍。
听着方圆师太的话,君印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什么都无法思考。自幼将她养大的师太,就要圆寂了!
“生老病死原就是人之常情。”师太温笑着,试图抚平君印的情绪。
“可您不是天神下凡吗?难道也不能免死?”君印急切地问道,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管灵魂怎么样,这身体终究是凡胎肉体,既曾被生出,当然也会死去。”师太答得平和,死亡不是她所惧怕的,此时此刻她只放不下君印。
“不会的!”君印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太,蓦地视线被泪水淹成了海。
“别哭了,哭不能帮你解决事情。”师太安祥地为君印拭去泪痕。
“君印,还有件事,我想你早已知晓了吧——所以我才常在早课时放你去睡,午后也不让你劳动。”
君印摇着头,全然不知师太在说些什么。
“你肚子里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我想应该是皇上的吧!我没料到你会那么快怀孕,更没想到经过那么多事,孩子还能存活下来。”她从没想到君印都已自尽身亡过了,她腹中的胎儿还能继续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