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蝈鸣,蚯蚓出,玉瓜生,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四月,立夏,郑州孟家女生。本是百花齐开,万物复苏之季,却天降霜雪。霜者丧也,阴气所凝,其气惨毒,物皆丧也。所谓天意不可违,孟心澄侥幸偷活了十五年,你等本该知足,如今上门讨药,不但愚蠢至极,更是逆天而行,后果非死即伤,悔之晚矣。”赵香兰拍下椅子右边的扶手,转身面对他,残废的双足隐藏于薄被之下,经年的苦痛和自残让她形消体瘦,不复当年的风姿绰约。若非报仇心切,她早就自我了结,岂会让自己落得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样子。
十五年前木展风以背叛师门、擅用玄冰掌伤人为由严惩于她,不但将她逐出师门,还亲自执行门规,挑断她双脚的筋脉,让她再也无法行动。可惜木展风低估了她,就算没了双脚,凭她的武功,依然能够靠着两支拐杖来去自如。
看着子英如孟平当年一般俊逸的面孔,赵香兰不禁怨恨起来。
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他却独独钟情孟心澄?昔日孟平为了沈蕊甘愿放弃一切,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今晚她倒要瞧瞧,梁子英是否也有此决心。
“郡主武功高强,即使梁某使尽全力,也未必占得上风,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以和为贵,大家当面商量,讨个诚意,郡主以为如何?”面对赵香兰的恶意挑衅,子英不动声色,冷静以对。
“你比孟平聪明多了,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既然梁大少主亲自登门拜访,我也不好做得太绝,只是不知道梁大少主准备拿什么交换?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不合本郡主心意者,你就等着替孟心澄收尸吧!”赵香兰有恃无恐地回道,双眼微微眯起,眼神如利剑般狠狠刺向子英。
“郡主才是手握筹码之人,哪容得在下说话的份。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梁某绝无二话。”子英大胆回视她的目光,表情坚决,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赵香兰赞赏地点点头。如此痴情男儿,她本该成全他们,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他爱错了人,为了她的复仇大计,她只好牺牲他了。
“这个锦囊内装着解药和你该付出的代价,我给你一年时间,让你完成心愿,一年后你得依约回到京城,履行你的承诺。我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话才说完,只见半空飞出一黄色物体,子英纵身接住,再回首时,已不见赵香兰身影。
握着手中的锦囊,子英像是握着珍宝般。有了这解药,心澄就有救了,至于他个人部分,是福是祸他早已不在乎。
※ ※ ※
“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吃。”云霞山庄后山的断崖上,心澄拿着子英交给她的金色药丸,固执地追问。
子英在她的逼视下,心虚地别开脸。“我不是说过,这颗金丹是我三年前学成下山时师父送给我的,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他心想,早知道就先打昏她,再让她服下解药,省得她问东问西的。
“你骗我。”心澄圆睁一双明亮的大眼盯着他,不容他有丝毫避。“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该对我说谎,而且我有权知道一切,不是吗?”其实她早已心知肚明,但仍然坚持听他亲口说出答案,因为她爱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欺骗,即使是善意的,她也不容许。
过去,她一直活得很懦弱、很自卑,连大声说话也缺乏勇气。如今她已走到这步田地,死亡对她来说并不可怕,能在临死之前替自己找回一丝尊严,也算是她给自己悲哀的一生最后的交代。
该死的!平时见她一副逆来顺受、乖巧可人的样子,没想到固执起来却要人命。看样子,他若不说出真相,她是不会善罢甘休。
低咒一声,子英像下定决心似的看着她,缓缓说道:“这是玄冰掌的解药,可解你身上的寒毒,三天前我特地向香兰郡主要来的,你尽管安心服用,等你伤好了,我会实现对你的承诺,带着你游遍五湖四海。”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却将是他一生的回忆。
“代价是什么?”心澄质问,见他沉默不语,她突然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药丸往崖边退去。“我要你告诉我,否则我马上死给你看。”
断崖边长满了不起眼的龙延草,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它的神奇功效,她就是靠它得以活到现在,得以拥有百年的内力。如今她能长眠于此,也算是生死斯、死于斯。
“不!”子英惊呼,提足想要阻止她疯狂的行径。
“我说话算话,你要是不信,尽管上前,我不会阻止你的。”心澄断然一喝,反正她也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别再退了,我说就是。”子英无奈,只好妥协。
心澄轻轻点了下头,双眼仍然防备地紧盯着他看。
“香兰郡主要我娶她的侄女,也就是明王爷的独生女儿紫翎郡主为妻,婚期订在明年四月初八,你生辰的那一天。”子英艰涩地道。要他当面说出真相,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心澄闻言,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我懂了,原来我孟心澄的命是靠你出卖一生换来的。子英哥,我该感谢你还是恨你?”她踉跄地往后退一步,脚下落石纷纷坠落,同她的心一起沉落谷底。“你别说,我明白,但我不要这样的爱,那对我来说,就像剐了我的心,夺走我的灵魂,让我痛不欲生啊!”她心痛地吼着,娇弱的身子如风中残叶般摇摇欲坠。
“心澄……”子英试图打断她,并伺机朝她逼近,以防她一个不小心失足跌下断崖。
心澄没有发现他的靠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子英哥,你可知道,人生最苦、最悲的是什么?那绝对不是死亡,而是被心爱的人摒弃于生命之外,那种椎心刺骨的痛,你能明白吗?”她的语气很茫然、很无奈,没有他,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心澄,你听我说……”子英再次想打断她。
心澄置若罔闻,仍然说个不停,“听你说?难道你还有挽回的余地?”她微微一笑,凄凉中带着些许嘲弄。“来不及了,你还是把解药拿回去还给她吧!至少这么一来,你就不用赔上你珍贵的一生,而我也不必感到良心不安。”
“别胡说!”子英大叫,心里似乎已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她慢慢往崖边退去。“我没胡说,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娶妻生子,我倒不如死了干脆。”她说话的声音空洞得像失了魂。
“心澄,求求你,别做傻事,只要你服下解药,我愿意做个背信之人,与你长相厮守,共度一生!”为了安抚她,他不惜撒谎。
心澄没有回答,只是拼命摇头,噙着泪水的双眼充满了悲伤,她深情且绝望地看着他。这是她心爱的男人,她爱逾生命的男人,她多么想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心中的恐惧和伤痛一古脑儿全哭出来。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再拖累他了,也舍不得再拖累他,她舍不得啊!
“子英哥,谢谢你,虽然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但仍然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子英哥,你的大恩大德,心澄来生再报。”不假思索地,她抛出手中的解药,并趁他分神之际,纵身跃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