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时节,整个台湾像个大熔炉似的,温度高得吓死人。稍微动一下,马上汗水淋漓,身上便黏腻得很。我讨厌这种黏腻的感觉,所以我不喜欢夏天。
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入房内,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冷气机。哇!真凉,消去一半的暑气。我感谢那位发明冷气机的人,他造福了许多人。
将背包甩到一旁,我平躺于床上,享受这轻松时刻。
陷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期末考,终于在几十分钟前结束。我不像其他同学,每回考完试便三五好友约一约,出去狂欢半天,这不是我的作风。我所要做的是将我这几天严重不足的睡眠给补回来。使我像个熊猫似的黑眼圈,是在抗议我临时抱佛脚的结果。不过,下次我依然会如此,所以抗议无效。
想想,到这城市也已三年了。
初到这城市,还无法适应入眼可见的幢幢高楼大厦和快得不得了的生活步调。我觉得我与它格格不入。身处于车水马龙之中,我常害怕我会被淹没,所以我想逃,逃回家里。
但,我不能。
我等待许久,才能逃出家里,又怎能因为这点小挫折而前功尽弃?于是,我试着去接受,试着去习惯,时光就这么不知不觉流逝了。三年的时间,并不足以影响或改变我的想法。
那个家,根本没有我存在的空间。
母亲在我四岁那年,就因病过世了。父亲为了照顾我,努力赚钱供我吃、供我穿,相当辛苦,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的是家庭的温暖。
念小学时,我独自一人上下学;每天放学回到家时,迎接我的是一屋子的空寂。
一天之中和父亲见面的时间,不到五个小时。父亲的职责就是给我生活费及在成绩单上签上他的大名。父亲放假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至少可以跟父亲说上几句话,偶尔父亲还会带我出去晃晃。
我不怨父亲,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在努力着,所以我也努力做个不让他担心的乖孩子。我们父女俩就这么一直相依为命着,直至那个女人出现为止。
初一那年的某一天,父亲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甫一进门,我就看见父亲和那女人搂抱在一起,见我回来才慌乱分开。父亲不等我开口,就立刻说:“小雪,过来见见你纪阿姨。”
我虽心中有疑,但总不能失了礼貌。我乖巧地向她打了声招呼。纪婉玲——那女人的名字,她走过来对我说:“你叫小雪是吧?你爸常跟我提起你哦!他还跟我说你长得十分漂亮,现在一见,果然是真的。”
我没谢谢她对我的赞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五官小巧,长得清秀,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从她刚才的言语听来,父亲和她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浅?我如此猜测着。
这时,父亲开口证实了我的揣测。
“小雪,我和纪阿姨要结婚了。”
这么大颗的红色炸弹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向我丢了过来,而且投掷人竟然是我最亲爱的父亲?我的心在那片刻间被炸碎了。
“是吗?”我的脑子很混乱,只吐出这两个字来。
“这么突然地告诉你,是我们的错,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父亲的眼神在我身上定住。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纪婉玲,眼神在他们两人之中逡巡。我是无法接受他们给我的意外,甚至怨父亲为何决定结婚后,才肯告诉我有这个女人的存在,难道我是外人吗?
转念一想,莫非父亲怕我不能接受那女的,所以迟迟不敢告诉我?或许是吧。事已成局,我再追究也无可奈何。父亲想要有个伴,也不为过,我何必阻扰呢?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等我的回答。
“恭喜您们。”父亲和她明显都松了口气。但——“我不会叫纪阿姨妈妈,我想您们应该能明白。”我的母亲只有一个,我断不可能再承认另一个人为母亲。
“小雪,没关系,我们不强迫你。”父亲如此说道。
在一旁的纪阿姨也开口说:“只要你能接受我就好了,称呼我不在乎。谢谢你,小雪。”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桩天大的善事。
从此,以往两个人的生活加入了另一个人。
日子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我三餐不用吃外食以及父亲准时回家如此而已。我仍旧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与纪阿姨之间维持着一定的基本礼仪。
或许从小独立惯了,消极的说法是我习惯一个人,我不想与人有太多的接触。我知道她想多关心我一点,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一年后,我的希望成真。纪阿姨替父亲生下了一个儿子,我多了个弟弟。这下子,他们的注意力及关心都放在宝宝身上。而我,变得更沉默了。
上了高中,我被强大的联考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来。我愈来愈觉得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当他们带着小孩在公园玩时,我却在上无聊的辅导课;当我晚上补习结束回到家时,见到的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我开始知道这个家根本不需要我的存在。于是,我决定要逃。
我努力认真读书,希望能考上大学,把握这理所当然的机会,然后离开这个家。结果,我办到了。
三年的时间,我甚少与家里联络,回家的次数用手指头可以数的出来,我甚至记不清弟弟长得是何模样。
算了,别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快睡一觉,明天开始得找一份工作来做。因为在暑假,家教工作不用做,所以要另找一份工作才行。
这么决定以后,我开始慢慢入睡。
☆ ☆ ☆
“香榭大道”,我新工作的地点,一间咖啡店。
我在这工作半个多月了,这里的同事对我还不错,肯教我,所以我很快进入情况。我主要的工作是帮客人点餐、结帐、洗洗杯子碗盘这些事情,倒也轻松。
下午两点,火球般的太阳高挂天空,气候相当炎热。
此时,店里客人并不多,我和另两位同事得以小歇一番。
“阿晴,你猜那个人今天会不会来?”问话的人,是我的同事之一——方芷菱;被问的人当然是另一同事,她叫李晴。
“应该会吧。他每天不都会准时来店报到吗?”李晴转而问我。“江雪,你觉得呢?”
她们所谈论的“那个人”是个男人。从十天前开始,这个男人每天准时在下午两点半来店里,坐的位置是角落靠窗的位子,随便点一杯饮料,就这么坐了两个小时才离开。每天就重复着这模式,已达十天。
这么奇怪的人,我们会注意他是理所当然的。
我向李晴笑了笑。“两点半一到,自然就知道了,何必猜呢?”
因为这工作的关系,我的笑容多了起来;总不能教我拿张毫无表情的脸去面对客人吧。
“这样才不会无聊啊!”李晴提出辩驳。
“对啊!对啊!”芷菱帮起李晴来。“我觉得这样很有刺激感。”
见她们两人同出一气,我也不想同她们争论。况且争论这个,并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没有回应她们。
她们与我相处半个多月,稍微了解我的性子。知道我不想多说什么,便识相地不再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到了两点半。
她们两人直盯住店门口不放,想看看那人到底会不会来。我虽然不像她们那样夸张,但我想知道那人是否那么有毅力,每天准时来这?我的眼神也不时地向店门口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