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你猜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准是姑爷。”明珠根本不猜,一心想着能对她家大姑娘这么好的,准是梁家相公。
但云姜才不这么想。“不对,不是他。”
“怎么不是?瞧瞧,姑爷前脚才刚走,这东西就让人送到府上,要不是姑爷,这世上哪有这么神准的事?更何况,普天之下也只有准姑爷最懂小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了。”
“可梁大哥去的地方是东洋,这玩意儿可是从德意志来的,这一东一西、一南一北,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你说他上哪儿弄来这洋玩意儿?”
“这是准姑爷的本领,奴婢哪知道呢?倒是小姐,你究竟喜不喜欢这东西呀?”
“当然喜欢,可我不知道怎么用它,所以纵使再怎么喜欢,又有什么用?”云姜坐在亭子里的大石凳上。她虽不懂怎么弄这洋玩意儿,可她还是研究这相机研究得废寝忘食,根本忘了她刚刚还恼者的事。
第八章
“你喜欢吗?喜欢我送的照相匣子吗?”云姜在养生亭里打个小盹,朦胧里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冲着她笑,冲着她问照相匣子的事。
她以为他就是梁景元,便半梦半醒地问:“你不是去东洋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她揉着眼,人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就听到那人开口道:“你当我是谁?”
当他是谁?她当然当他是梁大哥呀!莫非……他不是!
云姜心里头一惊,两个眼珠子突地瞪大,定神一瞧,只见眼前的人笑意朗朗,轮廓分明、五官端正。他重头、眉清、目秀、额头广。
命相学上说:重头之人重富贵,目清主惠明,目秀主慧性、额广主贵格。这人想必是才情兼具的权贵之人。
“你清醒了吗?”他见她还睡眼迷濛,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挥呀挥的,招她回神。
云姜听那声音耳熟。而他的脸朝着她逼近,那朗篮笑脸不断地在她眼前扩散开来——
她看清了!
这人是傅相横!
云姜心里一惊,这会儿是真的清醒了。
“你怎么来了?”她昂着脸问他。
傅相横见她刚睡醒的模样恁地娇美,而且听她问他话的口气也不像是在生他气,于是放胆向她示好。
他就蹲在她跟前,与她齐高,以免让她老是昂着脸看他,这样会累。
“你收到照相匣子了吗?”他笑看她。
“照相匣子,收到了啊!”她很自然地回答,而后心一凛,这才想通了。“那照相匣子是你送的?”
“不然你当是谁送的?”
“没想过,但明珠说是那准是梁大哥送的。”
“明珠是谁?”
“我的贴身丫鬟,你见过的,就是那个总梳着两个丫头辫,说话像只小麻雀似的小姑娘。”
“是吗?我没留意。”其实每次他来,他的眼便不自觉地随着她打转,他眼里哪还有别人呢?
不过,不谈这个了。“那照相匣子你会用吗?
“忙和了老半天,但还是不知道怎么用。”所以才把她累坏了。
“要我教你吗?”他跃跃欲试。
“你会!”
“不会怎敢拿来送你?走吧!现在就教你。”他拉着她,完全不顾男女有别的身份,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到照相匣子边。
他替她架好支架,要她走到前头。
云姜这回很听话,但边走还边回头问:“走到前头去干嘛?”
“我帮你照相。”
“会很久吗?”她没什么耐性,讨厌久站。
“不会,就眨眼的功夫。”他笑着要她放心。
云姜谨慎地选了个地方站。“这儿行吗?”
“行,但你得笑一个,眼睛要看着这照相匣子里的这个黑洞。”傅相横比给她看。
云姜笑了一个。
傅相横觉得那笑几乎暖到他的心坎里。他从来没那么在乎一个姑娘是否要对他笑过,而云姜是头一个。
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他所有的幸福就全在她一个笑容里。
“喂!”她叫他。“你照不照啊?怎么老看着我呢?”云姜在那头催着,她手拿着手绢挥了挥,像是要赶走盛夏的暑气似的。
傅相横怕自己折腾太久,会热坏了云姜,赶紧钻进照相匣子的黑布里,快门一按,便把云姜的笑、云姜的媚全收纳进来。
这会儿,她真的成了永恒。
“好了。”他说。
“好了!这么快!”云姜跑了过来,跟他讨洋画片看。“我的小相呢?拿给我瞧呀!”她伸直了手。
他往她的掌心一拍。
云姜的心头一震。他这是做啥?他虽是打她掌心,不痛不痒的,可说到底也是肌肤相亲了呢!
云姜收回手心,皱起眉,有一种怪异的情绪直窜进她的心口。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碰她手时,她没有讨厌的情绪,反倒是心慌意乱的,像是做了什么难为情的事。
云姜沉默了好半晌都不说一句话,她这模样看得傅相横心慌意乱。
“怎么啦?打疼你了是不是?”他焦急地问,心想,他那个巴掌打得不大力,怎么就打疼她了呢?
“女孩子到底是细皮嫩肉的,你不要紧吧?”他着急地想拿起她的手看。
云姜哪肯让他看她的手,她把手背到后头,不给他看。“我没事。”
“可你刚刚的脸色不太对劲。”
“你别管我,我问你,我的小相呢?”
“还在匣子里,这要等底片冲洗出来,才能拿小相。”不是立即就能拿到的。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她可没多大的耐性。
“我进宫去,一去一回,花不了半天功夫的。”
“这东西是宫里的?”原来如此。
“要不你以为呢?这东西是德意志国进贡给皇上的,不然,市井之中哪有这等洋玩意儿卖?”
“那你还拿来给我?”太贵重了。
“为什么不行?”
“这是贡品耶!”
“贡品又怎么样?皇上赏给我姊,我姊给了我,我将它转送给你,我看不出来这之中有什么不妥的?
你就别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重要的是你喜欢它吗?”他冲着她笑,那是极尽心力也要讨她欢心的笑。
云姜的心头又一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对她笑,之后便什么也不对她明说。“来吧!你也替我照一张。”他将按快门的扭交到她手上。
“我!”云姜看了看按钮,又看了看他,而后一劲地摇头,说:“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很简单,你躲进黑布里,会看到里头有个我,你把我装到里头的小框框里,再按这个或就成了。”
“可我要是照坏了……”她根本就不会用这种洋玩意儿。
“照坏了就照坏了呗!”傅相横给她安心的笑,再摆了个帅气的姿势。
云姜硬着头皮躲进黑布里,匣子的小框框里真有个小小的他。云姜快门一按,将符相横装进照相匣子里,也装进了她的心坎里。
那个他,有着朗朗的笑意,两个眼儿笑眯得像两弯上弦月--
云姜心湖一震,她竟看他看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呢?云姜的心情蓦地变得忧郁。
当天,傅相横便冲好了洋画片,但碍于自己的身分不好一天两三回地跑去沉家找云姜,只好差人送去。
云姜一收到小相,就躲在房里头看。
明珠也在。她们两主仆是头一回瞧这东西,只觉得那照相匣子好神奇,怎么这么小的一张纸,便能把人画得如此精细,栩栩如生像真人似的。
“小姐、小姐,你瞧,这人是傅相公呢!但怎么——傅相公头只剩一半了呢?”明珠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惊小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