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所描述的那个人并非原来的我。”
有点涩涩的、失落的感觉,口口声声说要爱她的方浩然,爱的并非是她的“真我”,而是环境所塑造出来的强烈精悍的“假我”,又是一个想征服女强人的庸俗男子吗?这样轻易就挂在口头上的爱能持续多久?
他在她眼底看到了不加修饰的嫌恶之意。
“我知道什么样的你是原来的你。”那天她酒醉失态时,泪水潸潸地搂着他疾呼“不要不理我”的黎蜜柔才是卸去所有包袱与伪装的黎蜜柔吧?
那天之事,她可还有记忆?方浩然暗自思忖着:怕是不记得了吧?会让傲慢逞强的她哭得涕泗交错的,八成是醉得昏头转向了。
“你知道?说得倒简单,你以为你能了解我几分?”她故意挑衅。
“信不信?我猜得到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笑得自得意满,十足把握地接招。
“哦?愿闻其详。”她在笑,是那种少女撒娇刁蛮的笑,是在她脸上罕有的表情。
“我不得不承认,在追求女性的过程中,多半男人是以挑战为出发点,以征服对方为终点;不可讳言的我也是其一,只是我并不想以征服作为终点,而是想以征服对方的芳心作为另一个起点——”他顿了顿话,刻意营造片刻的沉默,等待她的下一步反应。
“什么另一个起点?”她问得有些心悸,声音不若方才的自在,呼吸也紊乱得失了频率。
“撬开你虚伪可笑的‘假我’,逼出你无依脆弱的‘真我’,然后大小通吃,一并接收。”他说得状似随意不正经,但炽热灼人的眼眸却是无比的认真。
黎蜜柔微微一怔,发现眼眶竟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雾气。她还以为这辈子绝不会有人看穿她,她掩饰得极好不是吗?不轻易落泪、不轻言喊苦、不向命运屈服、独闯一片天,她的干练有时都会让男人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样的她,哪里脆弱无依了?
“别用那种被人捉到小尾巴的眼神看我,也别问我从哪里看出来的,我就是知道。”
眼前蒙蒙的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仓皇。“我会有什么小尾巴好让人捉的?”
方浩然深表认同地点点头。“小尾巴是没有,心魔倒是有一个,挺顽劣的,可能不太好捉,但我尽力而为。”
黎蜜柔又是一愣。方浩然每说一句话都如巨石砸在心湖上,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看似吊儿郎当的外貌下究竟有多敏锐的心思?居然可以看穿啃噬她心灵的魔。“少自喻为救世主了,纵使我心中有魔,也轮不到你来救赎。”被掀疮疤的赤裸感受,让她极欲捍卫自己。
他敛眉看着她,眼神坚定且不闪烁。“我只救我自己心爱的女人。”
第八章
疗养院位居于市郊,没有走上一回的人是不会轻易找到地方的,然而方浩然却像是识途老马似的,轻易地找到正确地点,停妥车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算了,当我没问。”黎蜜柔先是不解地问着,随即才发现自己问得多蠢,早就向干爹及启文打听了她的事,岂有不知的道理。
“到了,下车吧!”他唤了唤略显失神的黎蜜柔。又闹胃痛了吗?她的神情不太自在,柳眉之间轻轻蹙了起来。
她没搭腔,缓缓吐纳调整着呼吸,虽然如此,但狭小的车厢内仍可听闻得到细微的喘息声,再一看,她的眼空洞地盯着疗养院的大门好半晌,小巧的鼻梁上冒着细微晶亮的汗珠。
她是在害怕吗?这样的表情鲜少出现在她脸上,就算出现了,她肯定也会将其掩饰得很好,不让人读出。
“这里不是普通的老人疗养院。”幽幽无力的声音从她紧抿的唇瓣逸出。
“我知道,门口的牌子写得很清楚。”
“你不怕吗?”她斜睨了他一眼,有些凄楚。
“怕什么?”
她突然说着文不对题的话:“以前追求过我的男孩子不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相信。”他很庆幸她没太早被人追走。
“他们都被我用同一个理由给吓跑了。”她话语极冷,刻意要引起他的恐惧。
“哦!”
“就这样哦一声,不问我什么理由吗?”
“我知道你的理由,但那对我而言不构成威胁,别把我跟那些凡夫俗子混为一谈,也别企图吓跑我,我的心脏够强,韧性也够你磨。”
他笑得皮皮的,企图缓和她的不安。绕过车子为她开了车门牵她下车时,她的手心是冰冷沁汗的。
竟然没有挣脱开他的牵握?很难得喔!是近情情怯的关系吧!?
他牵着黎蜜柔汗湿的滑嫩小手,在暮色中走入挂着“合心精神疗养院”牌子的建筑物中。
***
“院长。”黎蜜柔在去见母亲之前,先到院长办公室打了声招呼。
“蜜柔,你来了。”有着中年发福圆滚身材的院长,慈眉善目地回头冲着她笑。“咦?还有朋友陪你一起来啊?”他把疑惑的眼光移到方浩然身上打量着,最后意味深远地停留在他握住黎蜜柔的手。
是十指交握的握法哩!他以为他绝不可能看见这样的景象。
顺着院长的眼波,黎蜜柔这才惊觉要抽开手,但方浩然执意不肯松手,无视于她尴尬的表情,回以院长一个笑容。
“是啊!我母亲这些天好吗?”她避开为两人介绍的动作。
聪明的院长唇畔溢笑,不再多作追究,言归正传回答黎蜜柔的问题。
“不怎么好,你也知道前阵子台风天,刮风下雨的阴湿天气最容易让人心情低落沮丧,会连带影响到病情。你母亲在台风来袭那两天易哭闹、易激动、坐不住、夜里又失眠,我们给她加重了些药量,虽然安全度过发病期,精神却也变得恍惚不少。”
“雨天在台湾这个热带岛上属常见,莫非每逢台风雨季总会如此?”方浩然提出疑问。
“不,阴沉雨天只是一个媒介,引起她这次发病的导因是我,因为我回来了。”不等院长回答,黎蜜柔已笃定地说出,只是表情深为悲凉。
忆起上次她刚回台湾的隔天,来这儿见到的母亲是狂喜、狂悲,与狂怒的。
“蜜柔,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亲情是疗伤最好的药引,你母亲需要你的陪伴与探望,只不过你离开台湾太久,久到有些她曾努力想忘掉的记忆又随着你的回来而忆起,难免情绪会有波动,这很自然,只要让她习惯你已经回来了,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院长努力开导她,不让她往牛角尖钻去。
“是啊!别想太多了,以后我陪你常来,等她习惯了就好。”他垂首看她,对她咧嘴露出鼓励性的笑。
院长先生也颔首表同意。“这个时候她多半在房里待着,你们去看她吧!”
***
站在病房门前的黎蜜柔是缄默不语的,而站在黎蜜柔身边的方浩然却是沉稳自若。
“别怕。”浑厚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企图抚平她拢蹙的眉头。
黎宝柔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氧气灌入她胸臆。“我才没有怕。”她倔强的瞟了他一眼。
“没有就好。”他放松一笑。还能跟他回嘴那表示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只是,令他迷惑的是来见她母亲真有那么让她恐慌吗?怎么她会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呢?
“我想你还是先在外面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