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不间断地直练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箭术,太阳逐渐地爬上了天空的正中央,光芒愈加耀眼,空气中的温度也缓缓攀升了;大乔再练得几回连发箭术后,已经是脸红心跳、娇喘细细,持弓的手臂也开始有些微微发颤,难再继续了。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放下了弓箭,拣在湖畔一处树荫之下,坐下了歇息,缓过气来之后,这才自衣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的罗帕来,轻轻拭去了额际、鼻尖上渗出的晶莹汗珠。
凉风轻拂林梢,微微吹动了嫣红颊畔几经不经意垂落的乌丝,柳腰间锦纤衣带也随风摆动,连系在树荫下的坐骑也迎着风吹原地踏步,像是十分享受这般深秋时节的暖暖阳光似的;然而大乔却似浑然不觉,宛如人定般端坐着一动也不动,只是眼望着湖面,怔怔出神。
终止了练箭,按理说,应该正是轻松的时刻了,但是大乔美丽动人的脸庞上,反而是柳眉微蹙,显得心事重重,然而凝视湖面的清澈眸光,却比平时要更温柔了好几分,愁困中微现腼腆,微笑时却又轻轻叹息。
这几日以来,不知怎地,大乔心中总是不由自主不时地回忆起那两次拜会讨逆将军的经过。孙策的音容笑貌,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那谈笑风生的神态,慨然相赠名琴的豪气,竟成了大乔心版上晨鲜明的记忆;欲不再想,竟也不可得,只惹得向来宁静淡定的乔家女儿心中又是惆怅、又是甜蜜,更有些许的慌乱。
大乔聪慧过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自己心底那股从未有过的浓烈而难以克制的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身在这东汉时代,又是名门之后,即便有暗自倾心的即君,婚姻大事亦要经过媒的之言、父母之命;更何况当世无不以女子柔弱卑下、被动少言为美德,讨逆将军是何等样的人物,就算她能抛弃了矜持,父母也愿意不顾颜面,主动去求亲,他又岂能接受一个动静无法的女人做将军夫人?
这些难处,大乔并不是不明白,然而她当初不过是崇拜于孙策骁勇差战的威名,一心只是想要见见如此英雄豪杰之士,好奇他本人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不负袁术那句感慨:“若我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之言,压根没有想到,孙策竟是这么一位丰神俊朗、和善可亲。丝毫不见凌人盛气的青年;再见到他如此英雄气概,又对自己的才学赏识肯定,满腔的仰慕之情,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转为爱慕之心。两次会见归来之后,当自个儿独处之时,脑海里想的,竟全是那些令人为之怦然的回忆。
大乔并没有忘记,当初自己曾说过,只要能见上孙策一面、和他说说话,便了无憾恨了。然而有时在怔仲间,她却又隐约地感觉到,向来淡泊、从不强求什么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特的渴望。在这几日中,若是在睡梦中见到孙策,清醒之后,竟也觉得满心说不尽的欢喜之情,仿佛他的脸。他说话的语音声调,怎么样也看不够。听不腻似的。但是当她想到孙策总有一天要离城而去,继续完成他征服天下的理想之时,心中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感伤,仿沸是与家人分离似的。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低声反覆吟诵着这两句词,大乔仿佛回到了数天前,心头盘旋的,净是从未见过的英雄丰采,一心坠人回忆里,几乎痴了过去。
尽管艳阳当空,这宛城的深秋却已挟奢些许寒意。过得良久,待练箭时的燥热逐渐褪去时,寒意便悄悄袭来了,凉风过处,大乔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登时回过神来,轻搓着手臂,便在此时,她忽然听见林中隐隐约约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只上瞬间,大乔立即将满心的愁绪抛在脑后,猛然跃起身来,将弓箭拾在手里,一双明眸紧盯着林中瞧。
会是什么人闯入了这片宁静地?
那马蹄声来得好快,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头毛色黑得发亮的马匹,宛如一道玄色闪电似的,猛然自林中审出;大乔迁来不及看清马上乘者,便只见黑马毫不停蹄地直往湖边冲怯,眼看收势不及,转瞬间便要坠入湖中,她不由得失声惊呼。
然而就在她张口呼叫的同时,那马却在疾奔之际,蓦地停步!一声长嘶后。四条壮健的长腿便稳稳地定在地上,喷着气。昂扬着头,神态优闲。浑若无事,仿佛这于奔驰之际急停的功夫,对它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而随着大乔的这声呼叫,马上乘者两道冷电也似的锐利目光,同时亦循声往她这方望来。
两人一打照面,都是一阵错愕。而大乔更是轻呼一声,俏脸煞白,身子微颤,跟贻地退了两步,满心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乔日日夜夜无时不想的孙策。
此时日光正强,金黄色的耀眼光芒洒落在孙策的脸上,身上,将他原本已是十分俊朗的面容,映照得加倍英气逼人;那身台身的黑色劲装,衬托出他久经锻练的精壮体魄。而手持弓箭,骑乘骏马,居高临下俯视的神气,更是说不尽的脾脱做然,满身的霸悍之气难以育宣;前两次未见足的讨逆将军的气势,在此刻已完全显露无遗。
大乔心神激荡之下,一时难以成言,只是征怔地望着孙策。
孙策也同样地凝视着她,过了片刻,微微一笑:
“真巧!孝廉别来无羌啊。”
清亮的嗓音,震醒了大乔:而孝廉这个称呼,提醒了她自己在他面前假扮的身分,大乔只一转念间,立即便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以即将起程返回荆州为由,而拒绝将军邀约的乔孝廉,时隔数日,却依然逗留在宛城里没有动旯非但不合常理,更有欺瞒将军之嫌啊!
担忧的念头蓦地窜上心窝里来,将情给压抑了下来。背脊上突然感到有一股凉意,大乔脑海里急速地运转心思,想着该如何为自己圆谎之时,忽然,林中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虽然这批人所乘马匹不如孙策的坐骑那般神骏,然而却也称得上是上等良马了,不过片刻之后,四名同样一身劲装打扮的青年男子便已飞骑而来,先后出现在大乔的视线里。
一见到大乔,这四人俱是一怔,再看到她手持弓箭,其中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毫不犹豫,立即拍马上前,将手中长矛一摆,矛尖在阳光下闪出点点金光,同时大声喝问:
“什么人?”
那声暴喝犹似一个霹雳般,在大乔耳边炸开,只震得她耳中一阵嗡嗡作响;而随着喝间,五,六只跟随在马旁的黑色猎犬,更是配合着信信低吠,仿佛只要一声今下,便要冲上前来将她紧咬不放。
大乔虽懂骑射,但终归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曾游历过江湖,几时见过这等震慑人的阵仗,不由得心下惴惴,又倒退了一步。尽管如此,她仍是竭力不让害怕的情绪流露在脸上,转头朝孙策望去。
孙策连头也不回,双目依;日凝视着大乔,随意地朝后一摆手,那名汉于便立即会意,恭恭敬敬地噤了声,勒马向后两步。退在孙策身后,但是锐利的目光犹自盯着大乔看,仍是克尽着保护将军的职责。
“这位乔孝廉是我的旧识,不碍事,”孙策先对随从们做了说明之后,随即翻身下马,踏上两步,走到大乔面前,微笑说:“这些人是我的随从,他们职责在身,失礼之处,还请孝廉见谅。”说着,一揖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