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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替工。”我低着头答。

  “你好像在这里看过病的,是吗?”他看着我问。

  我以为他对在对面马路天天痴痴地看着他的人,会有点印象,但我失望了,还好,他对为我看过病有印象。

  “是呀!我住在这里附近。”我回答的声音很小。



  “原来是街坊!我先走了,请你锁门吧!”

  他说完,没看我一眼就大步跨出门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点失落。我到这里来替工,是为了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我虽然失落,但满足。

  他的背影很好看。

  第二天;沈医生回来时,没有再看报纸,他笑着跟何姑娘说“何姑娘早晨!”然后也微笑着对我说:“早晨!”

  他似乎没有问我姓名的意思,这又再令我非常失落。



  然后在这一整天,我是失魂落魄的在工作,有几回,写错了病人的名字,也有几回,拿错了病人的病历卡,但沈医生没责怪我,毕竟我是替工嘛!

  晚上诊所关门的时候,我还是让何姑娘先走,沈医生离去前,看见失落的我,说了一句:

  “你没什么吧!你的面色很难看,要我替你看着吗?”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马上走到文件柜前,拿出了自己的病历卡给他看。

  “蔡葭?原来你叫蔡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的父亲一定是位诗人!”他笑着说。

  看见他的笑,我这整天里的阴霾全部消散了。

  “蔡葭,你的感冒好了吗?”

  我点头。

  “那么,你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需要我为你诊治的?”

  我摇头。

  他看着我,有点莫名其妙地又笑了,“如果不用看病,我先走了啊!”

  他跟我道了再见,又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起除了自己的名字,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告诉他,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终于到了第三天,我跟沈医生朝夕相对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我珍惜着每一个看他、跟他说话的机会,但今天诊所却特别忙,他没空跟我说一句话。

  好容易又到了九时半,何姑娘离开后,我看着诊症室的门口,他大概要开门离去了,我难过得想哭。

  但在这个时候,诊所的门打开了,一个公公扶着一个婆婆进来,边说:“幸好还没有关门!”

  公公说,他和婆婆在合和中心的合和酒楼四楼跳怀旧舞,婆婆一不小心,扭伤了腿,还被高跟鞋的铁鞋蹊弄伤了脚跟。

  婆婆的脚上的确淌着血。

  沈医生马上为婆婆止了血,还细心地为她检查,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地方弄伤了。然后,他为婆婆的脚扎上绷带。扰攘了大半小时,又和两位老人家闲聊了几句,他们才离开。

  不经不觉,已到了十时四十五分,沈医生和我一起关门离去的时候,我的肚子叫起来。

  他竟听得见,笑说:“对不起,阻迟了你的下班时间,还让你饿着肚子。”

  我告诉他:“今天是我当替工的最后一天。”

  他说“那让我请你吃一顿晚饭吧!”

  离开了诊所,走在静静的皇后大道东上面,他问:“去吃什么好呢?”

  我没答话,他径自说:“有了,就到刚才公公婆婆说的合和酒楼吧!”

  附近合和中心四楼的合和酒楼,每逢一、三、五设有学曲歌坛,而二、四、六就是怀旧舞厅。

  今天是星期四,酒楼里面,真的装饰成(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里的夜总会一样,还有一丝不苟地穿上华丽舞衣的中年男女,在舞池里来回穿梭。

  我们就坐在舞池旁的一张小桌旁,他叫了一个二人套餐,点菜来的时候,台上穿上闪亮晚礼服的歌手,在唱着(每当变幻时)。

  “真的很有怀旧味道啊!其实,我也是很喜欢跳拉丁舞的,大学时代,我们常在周末聚会里跳这一种舞,毕业后在校友聚会中,我们也会跳这种舞。”他说得兴奋。

  我说:“可惜我不懂跳舞。”

  我真笨,说了这一句,他便没有再答话了,如果我不是这样答,也许他的下一句会是邀我作他的舞伴。虽然我们都没穿舞在,也没有心理准备,但在这种音乐、气氛中,就算我真是一点也不懂得跳,羞死在他怀里也是好的!

  我恨死自己了。

  那一顿饭很快就吃完。结账时,侍应也好像感到奇怪怎么这对男女来这里吃完一个套餐,一支舞也不跳便匆匆离去?

  走在合和中心下面,我们也沉默起来,幸好这时吹来一阵寒风,他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感慨地说:“已是冬天了。”

  路上行人不多,我紧揪起身上的外衣,其实并不感到冷,我只是在暗示。

  他并没有除下他的外套给我,却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告诉他我就住在对面的药材铺楼上,却带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走到铜锣湾近天后地铁站,骗他说我住在那里。

  我永远记得在美丽的月色下,他陪我走过这一段路。

  分手的时候,他像猛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不起,天气这么凉,我竟没有除下外套来给你。”

  我说:“不要紧的。”其实我真想他除下来给我,让我在这晚上拥着毛衣,嗅着他的气味思念他,但因为害怕他回去时着凉,没有说出来。

  “再见,”他对我说,我感到他的声音里有点依依不舍,也许,这是因为我对他的不舍吧!

  第七章

  因为已经和沈医生单独吃过晚饭,单独在静夜漫步,还差点一起跳舞,我认为自己已经向目标迈进了一大步,以后的计划推进,可以急进一些,或者直指目标一些了。

  所以我得先作出详细而全面的检讨,检讨现阶段的情况,谋定而后动。

  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可能已经记住了;他以为我住在铜锣湾;还有,他该还未知道我就是每天在对面药材铺看辅、每天凝视他、关心他一举一动的人。

  本来,他的父亲是西医,我的父亲是中医,我们都是继承父业,造福大众的第二代,我怎样说也是街坊口中的老板女啊!我们该最合衬不过,门当户对。

  然而,在世人眼中,中医和西医的地位是多么地不同啊!而且我爹是从未正式学过中医的,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一个“药材铺佬”,而我,只是一个不敢离家往外闯、只能在小店看铺、不敢在社会上跟别人竞争、也不思进取的女孩子。

  他们两父子也是大学生,而且是什么皇家医学院的院士,而我爹连小学都未毕业,只懂些只有药材铺的人才看得明白的字。至于我,只是个预科毕业生,毕业之后末会踏足社会,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女孩子。

  他住在湾仔半山的丹拿山上,一个人住千多尺的复式花园洋房,而我,只跟父母住在药材铺上的唐楼二楼破屋子里。因为我只是在家楼下看铺,平当我只是穿T恤牛仔裤,一条牛仔裤还建穿两天才更换,有时贪方便甚至只穿拖鞋下来看铺。

  我实在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是在他对面药材铺的寒酸女孩。虽然,近来我已经买了许多新衣服,穿得好一点去看铺,这完全是为了害怕突然碰上他。

  渐渐,我明白到自己其实是一个灰姑娘,起码跟他比较起来令我这样认为。

  那三天替工之后,不知道他有没有挂念我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呢?他有没有向何姑娘问起我?或者,向她们拿我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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