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他已经认出她了,他为什么不问她、不明讲呢?他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呀?
如果她真的是他刚认识的朋友,他会如此待她吗?
他活得不快乐,为什么?一定有原因的。
因为他前三张专辑卖得不好,因而意志消沉没有成就感?因为协新很久没要他灌录新专辑?因为他写歌不顺?还是因为感情问题?他跟昨晚打手机给他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他说他不快乐的时候,她的心像被针刺到那么痛。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连最简单的吃饭、睡觉这种基本需求都处理不好,真教人着急。常久下去他的健康一定会出问题。
她该怎么帮他?她帮得了他吗?
第四章
楚捷三天没有打电话给她,正巧她忙着招呼她大学时的美籍同学,也就没有跟他联络。
其实每天晚上她睡觉前都想打电话给他,心不由己的担懮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但几经犹豫,她还是缩回手,相信他会主动来找她。她希望他能冷静下来,自我检讨,不要再理所当然的侵犯她的隐私权。
她在洗澡的时候听到有人按门铃的声音。她匆匆洗完澡下楼,看到楚捷已坐在客厅,一张脸臭得像便秘了三天。
她的目光瞟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亚伦,心里立即明白楚捷为什么摆臭脸。有四分之一华人血统的亚伦长得又高又壮,他只穿著背心和运动短裤,露出雄健的臂肌与一部份胸肌。但是他的五官相当秀气,自然微卷的棕发长至脖子,细长的鼻、薄薄的唇、配上深邃的棕眸,使他看起来颇有艺术家的气息。
「安娜,妳的朋友来了。」亚伦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说。
她站到他们两个人坐的沙发之间,忐忑地为他们介绍。
「亚伦,他是楚捷,我告诉过你,我即将成为他的制作人。」她中英文夹杂着说。她是亚伦的中文老师,知道哪些话他听得懂、哪些听不懂。「楚捷,他是亚伦,我在美国时的大学同学。他多才多艺,会很多种乐器,我请他教我吉他,他要我教他中文做为回报。我吉他学得不错,可是他对中国字的认识仍仅限于麻将牌上的那几个字。幸好他能听也能讲一点粗浅的中文,我总算没有白教。」
「我以前是她的同居人。」亚伦自以为幽默的笑着用中文说。
「亚伦!」安娜蓦地胀红了脸急叫道。「It's not funny at all。」她瞟向楚捷,发现他虽瘦仍相当英俊的脸成了酱色,变得有点可怕。她顿时紧张起来。「我们四个同学share一间town house。」她对楚捷解释。
「我们同居过两年没错呀!」亚伦还顽皮的眨眨眼。
安娜在心里呻吟。这下子她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Allen,Would youplease Shut up and go back to your room?」亚伦应该听得出她声音中的警告意味。
「她不喜欢我做电灯泡。」亚伦做了个无辜又无奈的表情,缓慢的对楚捷说。「这次我说对了吧!」他笑着逗安娜,换来她的白眼。他站起来向楚捷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再不走,安娜要打我屁股了。再见。」
楚捷睑色稍霁,但仍然没有笑容,僵硬地和亚伦握手。
「Good night。」足足比安娜高一个头的亚伦,一手轻托安娜的后脑,在她额头上亲个晚安吻,然后走上楼去。
安娜暗自松一口气,目光调回楚捷脸上,他的脸又臭得令人心烦。「亚伦长那么高,却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欢乱闹。」她感到有点虚软,坐到亚伦刚才坐的单人沙发上。
「他住妳家?」楚捷略微拉高音调。
「嗯。」不知怎的,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为什么住你家?」
「他从美国来玩嘛,待五天就走了。」
「叫他去住饭店。」楚捷用命令语气说话。
他又不讲理了。安娜抬眼瞪他。如果她之前莫名其妙的有点心虚,现在全蒸发了。
「他为什么要去住饭店?我欢迎他来住我家。」
「妳不让我住妳家,为什么让他住?」
「因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我就不是正人君子吗?我什么时候对妳不规矩吗?我有碰到妳的一根寒毛吗?」他的目光射出怒火。
骑摩托车的时候,他抓她的手去抱他的腰算不算?她害怕的是他会碰到她的心。
「没有。」她低声回答。「我又没有说你不是正人君子。」
「他住妳家的时候我也要住妳家。」他双手在胸前交叉,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势。
「你别胡闹。他后天就走了。」
「他走我就会走。」
「你是特地来跟我吵架的吗?」她作梦也想不到,他们现在比小时候还会吵架。
他从他身旁的一个深蓝色背包里取出一个透明塑料文件套,再从套子里拿出一张乐谱。
「我写的歌。」他把乐谱递给她。
安娜所有的注意力立即被他的乐谱吸走,她的眼睛紧盯着乐谱,轻声随着乐谱哼出调来。
「来,我唱给妳听。」楚捷率先走进琴室。
安娜跟着进去,关上门。
楚捷坐到沙发上,拿起吉他,拨了一下弦,便开始弹唱。
「妳可知道我想唱什么歌?
一首深藏在心里好久好久的歌。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眼前。
甜蜜的回忆,点滴在心头。
分别经年,偶然重逢,方知——
一直以来,
心海中的暗流,便是相思潮。
生命中的缺憾,需要妳填补。
可是,我可有勇气——
到你的阳台下,
扬声唱出爱慕的歌?」
「你觉得怎么样?」他低声低调的问,声音有点沙哑。
安娜没敢抬头,怕他会瞧见她抑制不住的泪光。她紧抿着唇,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稳自己的情绪。消失了三天,他特地为她写这首歌吗?噢!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这样想,不然她会马上崩溃。她必须牢牢的记住,她是他的制作人,必须本着专业的眼光,就歌论歌,不能这么快就投入私人感情;她更必须牢牢的记住,有个在为他等门的可怜女人。
她暗自做个深呼吸,低着头说:「曲调不错,我在想这首歌的编曲很重要,加进小提琴的声音,或许可以更贴切表达其中的感情。已经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要和亚伦搭飞机去花莲玩。」
「我也要去。」
「你不要这样闹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是在闹,我是真的想去玩。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台北,很久没有给自己放假出去玩。」
她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真的看出渴望,孩子般的渴望,拒绝的话一时出不了她的口。「我们会在花莲过一夜,你明天晚上不需要工作吗?」
「明天是礼拜一,不需要。」他微笑。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必需先问过亚伦,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就让你跟。」刚说完她就后悔了,为什么她总是对他太心软。「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早上再打电话给你。」
「我不回去。」他的嘴角浮现更明显的、洋洋自得的笑。「我未卜先知,已经带了牙刷和换洗衣服来。这张沙发够长,我睡得惯。不过,如果妳楼上还有空床可以让我睡,我也不反对。」
她往天花板翻白眼。「没有。」真要让他上楼睡,恐怕永远都赶不走了。她站起来,把乐谱放到谱架上。「如果亚伦不介意让你一起去花莲,明天早上我就叫你,只叫一次,叫不起来就算了。晚安。」她往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