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吵醒你﹖」你温柔地问我。
「我刚刚睡着了。」我告诉你。
「对不起。」
「不要紧。」我幸福地抱着电话。
「我在医院里。」
你彷佛在告诉我﹐这一晚你一直待在医院﹐没有回 家。
「嗯。」我轻轻地答你。
「不打扰你了。」你说。
「不﹐我也睡不着﹐我迟些要搬了。」
「搬到什么地方﹖」
「蒲飞路。」
「我们很近啊。」你说。
是很近﹐还是仍旧很远﹖
「你睡不着吗﹖」我问你。
「我已经把自己训练得什么时候也可以睡着。」
「你还没有忘记她吗﹖」
你没有回 答我。
房东找人把房子翻新一下﹐她说大概需要一个星期。
这个星期﹐我已迫不及待为新居添置东西。
把手烧瓷砖拿去装裱时﹐经过一间义大利灯饰店﹐我被里面一盏玻璃吊灯吸引了视线。
那盏吊灯﹐半圆形的灯罩是磨砂玻璃做的﹐当灯亮起时﹐温柔的灯光把整间灯饰店都浮起来。
我看看价钱牌﹐售价是我半个月的租金﹐我舍不得买。
「这盏吊灯﹐我们只来了一盏。」年轻的男店员说。
「可惜价钱很贵啊。」
「但是真的很漂亮。」他说。
「还是不要了。」
我正想离开时﹐他对我说﹕「这盏灯是有名字的。」
「灯也有名字的吗﹖」我回 头问他。
「是这盏灯的设计师给它的。」
「它叫什么名字﹖」
「『恩戴米恩的月光』。」
为了名字﹐我把灯买下来。
恩戴米恩是神话里的人物﹐有人说他是国王﹐但是大多数人都说他是牧童。
恩戴米恩长得俊美绝伦﹐当他看守羊群的时候﹐月神西宁偶然看到他﹐爱上了他﹐从天而降﹐轻吻他﹐躺在他身旁。为了永远拥有他﹐月神西宁使他永远熟睡﹐像死去一样躺在山野间﹐身体却仍然温暖而鲜活。每一个晚上﹐月神都会来看他﹑吻他。恩戴米恩从未醒来看看倾泻在自己身上的银白色的月光。痴情的月神永恒地﹑痛苦地爱着他。
你就是我的牧童﹐可惜我不曾是你的月光。
晚上待在烧鸟店﹐你好几天没有找我了。
那天晚上﹐特意打电话来告诉我﹐你没有跟孙米白一起﹐不是为了让我安心吗﹖为什么又不理我﹖「我是不是在追求他﹖」我问惠绚。
「这样还不算追求﹐怎样才算﹖」她反问我。
真令人难堪。
我在安慰自己﹐你不找我﹐因为你很忙。况且﹐你也不一定要找我。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能不见的盟誓﹐对吗﹖入伙那天﹐徐铭石和惠绚来替我搬家。
上一次搬家﹐是和政文搬到薄伏林道﹐那天很热闹﹐政文﹑康兆亮﹑惠绚和我﹐四个人忙了一整天。
今天﹐冷清得多了。
「他好歹也应该来替你搬家﹐不然﹐怎么做你的男朋友。」
惠绚一边替我
拿棉被一边说。
「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接过她手上的棉被说。
「从这里看出去很漂亮。」惠绚站在窗前说。
「可以看到西环最后一间屋。」我说。
在地图上﹐我这里与你那里﹐距离只有九 百公尺﹐比以前更近。
「原来是这样。」惠绚说。
徐铭石替我把灯悬挂在床的上空。
「很漂亮的灯。」他说。
「它有名字的﹐叫『恩戴米恩的月光』。」我说。
灯亮了﹐整张床浮起来﹐诉说着一个痴情的故事。
夜里﹐我把你送给我的星星贴在天花板上。
我看到你的家里有灯﹐你是一个人吗﹖我立刻打电话给你。
「回 来啦﹖」我问你。
「你怎知道我回 来﹖」你愕然。
「你通常都是这个时间下班吧。」我撒谎。
「这几天好吗﹖」你问我。
「我搬家了。」
「新居怎么样﹖」
「有兴趣来吃一顿饭吗﹖」
「好呀﹐你煮的东西那么好吃。」
「明天晚上有空吗﹖」
「明天刚好不用上班。」
「那就约好明天。」
黄昏﹐我匆匆离开布艺店﹐准备我们的晚餐。
你在八 点半钟来到。
「要不要参观一下﹖」
「这盏吊灯很漂亮。」你说。
「它叫『恩戴米恩的月光』。」
「它有名字的吗﹖」
「我是为了名字才买它。」
「是不是那个神话里的牧童﹖」
「你也知道那个神话吗﹖」
「他一直都在山涧里熟睡﹐像死了一样。」
「他没有死﹐他是被深深地爱着。」
「是的﹐他没有死﹐他被深深地爱着。」你说。
我把晚餐端出来。
「这里是不是可以看到西环﹖」你站在窗前问我。
我怎能告诉你我是为了这里能望到西环而搬进来﹖「我想是吧。」
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羊肋排﹐我突然觉得很幸福。
「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你做的菜那么好吃。」你说。
「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有些生气﹐你这样说﹐是不是说你不喜欢我﹖「没什么意思的。」你向我解释。
这个时候﹐你的传呼机响起。
「会不会是医院有急事﹖」
「电话号码不是医院的。」
你拨出电话﹐我偷看你的传呼机﹐是孙小姐找你﹐一定是孙米白。你放下电话﹐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朋友有点事﹐我要去看看她。」
「是孙米白吗﹖」
「她在男朋友家喝醉了酒﹐闹得很厉害。」
「她有男朋友的吗﹖我还以为她的男朋友是你。要我一起去吗﹖有个女孩子会方便一点。」
「也好。」
想不到你会答应。
我们来到清水湾﹐孙米白早已拿着一只皮箱在一间平房外面等我们﹐猫披肩伏在她肩膊上。
「你为什么会来﹖」孙米白问我。
「刚才我们一起吃饭。」我故意告诉她。
她抢着坐在司机位旁边﹐把皮箱扔给我。
「你又喝醉了。」你跟她说。
你对她的关心﹐很令我妒忌。
「你给男朋友赶出来啦﹖」我故意气她。
她冷笑﹐说﹕「那只皮箱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你问她。
「是他的﹐他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他的护照啦﹑毕业证书啦﹑他死了的妈妈编给他的毛衣啦﹐都放在里面。他惹我生气﹐我就把他的东西带走。」
「太过份了。」你责备她。
「停车。」
她下车﹐把皮箱拿出车外﹐扔到山坡下面﹐皮箱里的东西都跌出来了。
「里面有他死去的妈妈为他编的毛衣呢。」你骂她。
「他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他说无论我怎样对他﹐他都会原谅我﹐扔掉他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骄纵的女子。
你什么也没说﹐拿了电筒﹐爬到山坡下面替她把扔掉的皮箱找回 来。
「很危险的。」我说。
她望着我﹐露出骄傲的神色﹐彷佛要向我证明﹐你愿意为她冒险。
你在山坡下找到那只皮箱﹐手却擦伤了﹐正在流血。
「你的手在流血。」我说。
「没关系。」
你把皮箱放在车上﹐开车回 去那间平房。
「回 去干什么﹖」她问你。
「把皮箱还给他。」你吩咐她。
她乖乖地把皮箱拿进屋里。
我用纸巾替你抹去手上的血。
「谢谢你。」
「你为什么对她那样好﹖」
你没有答我。
「因为她是阿素的妹妹﹐对吗﹖」
你低下头﹐噤声。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么骄纵的女子﹐一定因为她是你所爱的女人的妹妹。
她也知道﹐所以在你面前那么任性。
她从平房走出来﹐双手放在背后﹐乖乖地跟你说﹕「还给他了。」
猫披肩也叫了一声。
她上车﹐静静地在车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