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她是清初反清志士三先生之一王夫之的曾孙女儿,她就必须让自己的生命搞得如此可悲吗?
那她宁愿作个满汉杂种就行了,满儿暗忖。这样她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作任何选择,或作出任何选择。
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允禄对她那样的专情,她会有机会作任何选择吗?
不!恐怕她直至此刻还在那边浑浑沌沌的过日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目标究竟是什么?
倘若易地而处,玉含烟是她,而她是玉含烟,她又会如何?
哦!不必想了,那真是太可怕了,她爱的人不爱她,而且还是她的小叔,这种境遇实在太悲惨了。尤其那人是允禄,她最可爱又愚蠢的允禄,如果他是她的小叔,而她只能偷偷恋慕他,却永远也得不到他……
天哪,光是想像,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允禄……”不由自主地,她低低逸出哀怨的呢喃,仿佛事实正是如此,而她的心也因而碎成千万片。
再一次,宛如在回应她的呼唤似的,门扇咿呀轻声打开,一条颀长的人影在晨曦中悄然飘入,她转身,惊喜地喘了口气,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条人影,撞得那人差点又退出门外去,她却兀自叹息著偎入那人的怀抱中,两条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衷心的吐出心底深处的思念。
“允禄,允禄,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那人无语,包袱落地,回手关上门,再托起她的娇躯,缓步走向床铺……
第八章
半年多的分离──元旦那匆匆几日相聚不算,只换得三天日夜相依偎,王府里的人都很识相的尽量不来打扰王爷与福晋。
“你的事都办完了吗?”满儿撑在允禄胸前两眼期待的问。
“不,其他的事得在京里处理。”允禄淡淡道。
“哦!”满儿没力的趴了下去,说有多沮丧就有多沮丧。
不过,起码他依然在京里头,只要皇上不来故意找她的碴,应该不至于再隔上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了吧?
再者,或许是为了弥补她,这三天里他冷漠依旧,却竭尽所能地顺从她的意愿,无论她有什么希冀俱是有求必应,甚至她要求他唱一出贵妃醉酒给她欣赏欣赏他都唱了,只不过是清唱,反正她也不太懂得如何欣赏戏曲,然而,光是瞧他那副颠倒众生的贵妃扮相,以及柔媚的撩人姿态就够令人回味无穷了。
当时不知有多少人躲在寝楼外偷听,也期待著看能不能瞄到一眼王爷的贵妃俏模样。
可是到了第四天──
满儿正陪著弘普与梅儿在东跨院的花园里玩耍,玉桂忽地慌慌张张地跑来,而且一把抓住满儿就跑。
“快逃,福晋,快逃呀!”
“什……什么呀?”满儿一头雾水地跟著跑。
“爷……爷从宫里回来了,而且他在生气,真的很生气!”
“那又如何?”那个人本来就很爱生气的呀!
“爷在找您呀,福晋!”玉桂惊恐地叫道。“打一进府里就狂怒地咆哮问说福晋在哪里,塔布见势不对,就叫我赶快带福晋您逃命,等爷气消一点再……啊!”
没得再不再了,唰一下,她们面前陡然落下一条人影,玉桂一见就吓得跌坐在地上,就连满儿都骇得连退好几大步。
允禄真的在生气……不,他是很生气……不不,他是非常非常生气……不不不,他是……狂怒!
天哪,看上去真的很可怕耶!
“允允允……允禄?”
“柳佳氏满儿!”允禄的声音冰冷得可以做冰镇酸梅汤了。
“是,王……”满儿硬吞下一口唾沫。“王爷?”
“谁教你去对上那个女人的?”
“嘎?!”满儿愕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玉含烟!”允禄怒吼。
满儿顿时恍然,同时又感到有点委屈。
她拚命替他保护了他最尊贵伟大的哥哥,替他尽到即使抛下她也要完成的职责,为什么他还要对她生气?因为她做得不够完美吗?那也没办法呀!谁教她的武功那么烂!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当我发现的时候,玉姑娘已经要下手刺杀皇上了啊!那我当然来不及求救,只好自己上前去保护皇上了嘛!好嘛,我承认,可能皇上是因此有一点被吓到了啦!不过好歹我也……”
“那关你屁事!”不待她说完,允禄更是狂吼。“你只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管别人那多闲事干么?”
闲事?那是闲事?
“可是……”
“没有可是!”允禄毫无转圜余地断吼。“往后再有这种事,你立刻给我跑,跑得愈远愈好,懂不懂?”
满儿呆了呆。“但……但是玉姑娘欲待要行刺的对象是皇上……”
冷不防地,允禄呼一下飙到她跟前,单手掐住了她的颈项,那张娃娃脸狰狞得更是恐怖异常。
“我再说一次,往后再有这种事,不管谁要行剌谁,就算天皇老子要被杀了,王母娘娘脑袋要掉了,你都马上给我跑,跑得愈远愈好,懂、不、懂?”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个单字。
满儿连眨了好几下丹凤眼,才温驯地道:“懂了,王爷。”
允禄却仍是气愤难消的狠狠哼了一声后,始放下掐住她颈子的手,约莫还是很生气,所以他不是走开,而是飞身离去。
玉桂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猛拍胸脯。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爷真的会杀了福晋呢!”
“怎会?”满儿笑了。“他疼我都来不及呢!”
“可是刚刚……”
“他是很生气,但是……”满儿眉梢眼角俱是喜悦的光彩。“他气的是我让自已陷入了危险的状况。”
“但福晋您是为了保护皇上啊!”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只是过去三天里,为了不打扰王爷和福晋,所以没有人特意去告诉王爷,看样子福晋自个儿也没说,不过大伙儿都觉得福晋好勇敢,深以为傲。现在看看还有谁敢瞧不起福晋!
唇畔依旧挂著欣喜的微笑,满儿却不再作任何解释。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即使最后他仍是选择回到皇上身边,纵然他为了皇命老是抛下她数月不管,但在他心底深处,她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可以死,他却不许她碰上任何危险!
盏茶工夫后,满儿在书房里找到允禄,他并没有在书案后办公,而是坐在罗汉榻上看密折,炕案上也摊了一大堆,虽然他彷似不觉她的进入,头也不抬,吭也不吭,但她知道他只是心里仍有气而故意不理会她。
她悄悄爬上榻摸到他身后,他也没有赶紧收起那些密折或叫她离开,依然自顾自一份份密折看过去,当然,对那些她不应该看到的密折,她也没兴趣,兀自两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按摩著。
“允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她讨好的、撒娇地说。“所以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还是不吭声。
“别这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原谅人家一次嘛!”
他依然不吭声。
“你干嘛都不说话嘛!那……那……人家哭给你看喔!”
他仍旧不吭声。
“我真的要哭了哟!”
他打死不吭声。
半个时辰后,塔布送来一份甫自宫里送来的密谕,允禄仍然在看密折,满儿却已像个小娃娃似的抱著他的大腿呼噜呼噜大睡了,一条亮晶晶的银丝涎在允禄的长袍上。
还说什么要哭给他看,他根本连一声都尚未吭,她就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