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呀!
抬起茫然空洞的双瞳,他的眼,缓缓扫过已停住泪的赵湍归,定在已走到他身旁的师父脸上。
那一脸平静安详的笑意,再也稳不住他的心。
终究,他还是得负了师父苦心开导点化的恩情吗?
茫然的眸,却无意识的流露出惊慌与渴求,有如沉溺茫茫大海,找不到一个可攀扶之物。
他想渴求什么?救赎吗?
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该走的路又是哪条?此刻,茫然无依的陷溺感渐渐包围他,让他无所适从。
“顺着你的心意,去吧。”平静的眼里,有着看透一切的明澈。
“师父……”连师父都放弃他了吗?连佛也……不愿收留他了吗?
“你俗念未定,尘缘未了,尚无法归入我佛门中人,等你能寻回自己的本心时,我佛永远敞开大门接受你。”
自己的本心……
云雾渐散,将要打死的心结让人解开了,茫然的神色渐渐褪去,换上一抹坚定。
向师父行了个拜别大礼后,欧阳珣拉住赵湍归的衣袖,火速离去。
ΩΩΩΩΩ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呛咳,让杜瑄儿差点顺不过气来。
“小姐!”喜儿提着刚抓好的药推门进屋,看到杜瑄儿痛苦不已的模样,差点吓坏,连忙放下药包,冲到床边替她拍背顺气。
“妳回来了?”呛咳稍歇,她对喜儿绽出开心的笑容。
望着她强扯而出的笑,喜儿的泪再度夺眶而出。
小姐的病,愈来愈严重了……
“小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好后悔当初没有拚了命阻止小姐离开的意图,好后悔自己败在小姐祈求的目光下,好后悔自己没有想到小姐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再受劳累,好后悔当初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她跟随着小姐,小姐应能无恙……
她怎么能忘却当小姐一旦作成决定时,将会是多么坚强的心思?
“能回哪儿?”杜瑄儿端起自嘲的笑容。
“回赵府或杜府,只要能医治小姐的身体,我们回哪儿都好……”
望着喜儿心急的表情,杜瑄儿缓缓释出不容置喙的笑意,坚定的吐出回答,“不。”
早在看到小姐的笑容时,她心中便已产生慌忙,她知道小姐这么回答,便表示宁可病死于这座小屋,也不愿再回京城。
“小姐,妳可知到现在外头传言姑爷寻妳已至疯狂,几乎翻了京城……”
“为什么不?”低沉的声音由门边缓缓传来,打断喜儿的劝语。
“玉容?”杜瑄儿讶看着走入矮门的白色身影,疑惑着他如何能知道这儿。
一抹了悟闪进心头,她偏头看向喜儿。
面对杜瑄儿责怪的目光,喜儿没有惊慌,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愿再见到小姐这般为难自己……”
“别怪喜儿,她前往城内抓药时被我撞见,我强逼她带我来的。”欧阳珣走至床沿坐下,克制住想轻触她容颜的手,低低询问:“为何要走?”
杜瑄儿偏头垂眸,不愿正视欧阳珣担忧责怪的目光。
“我以为这么做对大家都好。”
凝望着杜瑄儿因病情加重而变得极端憔悴消瘦的面容,他漾起阵阵心疼。
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意?!
“悟缓很爱妳。”他淡淡的开口,仿佛这件情爱与他无关似地。
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想到他竟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口,她愕然抬头看他,却只见他一脸无奈的笑。
“悟缓从不曾为我而流泪,知道我是男儿身不曾,我逼他成婚时不曾,即使我令他再心碎亦然。但他竟可以为了妳,任由心慌意乱的泪水恣流,一路由王府狂奔至京郊,只为了问我该怎么办。”他轻握着她披散垂落的乌细青丝,语气仍只是淡然。“悟缓可以刚烈、可以温柔、可以暴怒,也可以狂放,但如此失态的悟缓,我却是第一次瞧见,而这样的他,为的是妳。”
“我……”望着握住自己乌丝的纤长手指,她一时语塞。
“回悟缓身边吧,可知妳的离开,只会是我们三人另一段痛苦的开始?”他放开她的发,紧锁她的眼。
“但你呢,该怎么办?”哀伤的水眸回望着他,试图看穿他的情绪。
“天下之大,岂无我容身之处?”欧阳珣半敛眉眼,还无法直视她眼中明白的担忧。
啊!他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经对悟缓这么说过,只是那时说得惶然,现下却是说得笃定。
从何时起,他已能如此平静的看待这份牵扯?
“不要皈依!”杜瑄儿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美丽的眼中尽是祈求。
“这也是妳离开的原因,是不?”难怪时间会如此凑巧,他早该猜到。
抿唇不语,她既不想承认,却也不能否认。
“瑄儿,我已皈依佛门,但因俗根未净,尘缘未了,因此现在仍是俗家弟子,几年内应只能静心修佛,不会剃度,如此,妳可安心?”
“几年内?”仍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吗?
看出她的想法,他继续游说,“未来的事会如何,我们都无法预期,但现下妳却可以好好把握住与悟缓的情缘。请你们一定要幸福,别让我的退让显得没价值,好吗?”
杜瑄儿深深凝望欧阳珣,直至他逃开似地垂眸起身。
“我该告辞了,悟缓想必正在赶来的路上。”
“谢谢你,玉容。”
三人情意的纠葛痴缠,怎么理也无法理清,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一句道谢。
“我接受妳的道谢。”朝后挥一挥手,欧阳珣缓缓走出木屋,策驰而去。
幸福吗?如果可以,她也希望……
只是,她的身子,由得了她的心意吗?
“小姐!”喜儿冲到床边接住杜瑄儿后倒的身势。
“喜儿,答应我,若我醒不来,帮我告诉悟缓,请他……务必留住玉容。”
“小姐,妳会醒来的,不要乱说,妳会……醒来的。”喜儿哽咽低泣,不愿去设想小姐话中的可能性。
“答应我……”握住的手着急的加重力道。
“我答应,我答应妳,只求小姐保重,只求妳别再抛下喜儿……”
杜瑄儿绽出笑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是以可跌断脖子的危险速度狂奔而来的马蹄声,合上眼睛前,最后见到的,是悟缓肝胆俱裂、痛彻心扉的心碎面容。
“瑄儿──”
ΩΩΩΩΩ
晃晃悠悠,飘零空荡,悬浮的双足,踩不着地界。
丝丝缕缕,零零碎碎,飘散的记忆,似乎正在重新组合。
温热的濡溼感将她由昏冥的幽闇中唤醒,知觉慢慢变得充实。
谁的泪,一颗颗,灼痛了她的掌心。
茫昧的迷雾,缓缓让手心的温度驱离,重新聚合的记忆,渐次涌上。
她还记得,合上眼前,最后的印象,是悟缓心碎的绝望神色。
一滴,两滴,三滴……
感觉自己的手被紧握住,摩挲着不怎么平滑的脸颊,晕开一整面溼滑。
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人极端憔悴颓废的神色。
悟缓怎会变成这样德行?
记得她走出自己封闭世界之时,悟缓虽因照料她而消瘦疲累,却未如现在这般……心力交瘁的模样。
以前的俊挺潇洒风采,皆已不存。
怎会如此?
赵湍归并不知道她已醒来,只是闭着眼,不断以脸颊摩挲她的手,藉由她血液流动的温度感受她仍存在的事实。
接连两次差点失去她,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勇气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