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准我裹脚缠足?因为我不配吗?因为我只配拥有代表卑贱标记的大脚丫子吗?为什么都没有人替我想想,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啊!
「……我爹是满人又怎样?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呀!为什么大家都要躲开我?还要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娘是汉人啊!为什么大家不能当我是汉人?我也想要人疼爱,为什么大家都只会用那种鄙夷的眼光看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呀……」
在黑幽幽的郁林中,那条人影一边哀痛欲绝地大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一边又泄愤似的握拳拚命捶打地上,而金禄也默默地看著她哭、看著她叫、看著她捶打地上,目光中连他也不自知地流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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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消逝,日曦又起,再见到金禄,满儿有些儿尴尬、有些儿忐忑,还有些儿难堪——因为她的双眼和两手都又红又肿,手可以往背後藏,但眼睛能往哪儿藏?
挖出来藏到口袋里吗?
不安地斜眼偷觑著金禄,「呃、那个……我昨晚喝醉了有……有出什么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没有!」金禄哈开比往常更无辜的灿烂笑脸睁眼说瞎话。「甭担心儿,你一喝醉就开始打盹儿,所以我就送你回房去睡啦!」
「真的吗?」满儿顿时松了一大口气。「那我也……没胡说什么吧?」
「没、没,连梦话儿也没!」金禄摇著脑袋,博浪鼓似的。
「太好了,那……」见金禄瞄著她的眼看,她忙道:「呃,这个……我一喝酒眼睛就会又红又肿,所以……」
金禄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也是。」不但眼睛会红肿,连手也是。
「是吗?」满儿不怎么自在地笑了一下。「那你……要到杭州去了吗?」
大大的眼儿眨了两下,「我是要动身到杭州去了,不过……」金禄慢条斯理地说。「我有点担心儿耶!这一路里来都是有你,我才能够平安无事儿,可倘若是我自个儿一个人儿的话……」
不待他说完,满儿便喜出望外地拉开笑脸,还一掌拍到金禄的肩头上。
「哎呀,早说嘛!」她得意洋洋地挤著眼。「想我陪你是不?没问题,大姊姊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嘴里说得好听,其实心里头早就痛哭流涕地跪地磕头谢恩三百回合了。
真是老天保佑,倘若不跟著他的话,直至叶丹凤主动和她联络之前,身无分文的某人只好拉下脸去加入丐帮啦!
「到哪儿去都行么?」
「行!行!行!到哪儿都行!啊,对了,我还可以帮你挑媳妇儿喔!哪,告诉我,你喜欢哪种姑娘?」
「喜欢哪种姑娘么……嗯,那种表面逞强好胜,其实很喜欢躲起来偷哭的那种。」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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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杭州,倘若不到西湖逛逛,那就不算到过杭州;来到了西湖,倘若不去尝尝西湖醋鱼,那也不算到过西湖。
所以,一来到杭州,金禄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们去吃鱼。」
「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
既是要吃西湖醋鱼了,也不能不吃吃东坡肉和末嫂鱼羹,再来上一大杯香浓的龙井,一面欣赏灵动圆润、秀丽无比的西湖景色,真可谓人生一大享受。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到底中意上哪家小姐没有?她们都很美呀!」
四季分明的西湖,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具特色,朝暮昼夜的转变更赋予西湖各种光彩与云霞烟霭的变化,使之更为迷人,因此在西湖,自春而冬,管你是热得半死,还是冷得结冰,日日夜夜皆有赏景之人,特别是那些个千金小姐们,莫不打扮得花紫姹红,携婢带仆地来晃上两圈,赏景……嗯哼!顺便让人赏。
金禄慵懒地手支著下颔,瞧瞧酒楼内其他桌位的小姐们,再转眼望向南枱栏槛外那些宛如没头苍蝇般在西湖畔游走的姑娘们,最後朝满儿看去——耸耸肩。
「没有吗?那……」
「咱们遛个弯儿去吧!」
「咦?可是……」满儿瞧瞧满桌的菜。「这些还没吃完……」好浪费喔!
金禄不禁叹了口气。「真是算盘脑袋,吃不完硬撑不反而难吃吗?」
「胡说,我哪里吝啬了?这叫节俭,懂吗?」满儿不觉又端起大姊姊的架子来了。「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少爷就是这样,如果吃不完,一开始就不该叫那么多嘛!光是这桌酒菜的钱就够贫苦人家一年的花费了你知道吗?告诉你,要……」
「你还真是爱车站辘话来回说耶!」
「哎呀,居然敢说我罗唆!」满儿火大了。「我这是在教你耶!要是换个人,谁理你呀!反正浪费的是你家的钱,哪天你穷慌了,看谁肯施舍你一颗馒头才怪!」
「穷?」金禄低头瞧瞧自己。「我也不是没有过破衣拉撒的时候。」
「咦?真的吗?为什么?」
金禄笑得顽皮,没说话。
眼珠子溜溜一转,满儿突地啊的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哪回又溜出来玩,结果钱被偷光了,只好一身褴褛,凄凄惨惨的回家去,对吧?」
金禄仍是不回答,「哟~~你瞧,那家伙明明是个大老爷儿们,居然穿得那样花不楞登的,」而且还转开了话题。「我还以为……」
只溜去一眼,满儿便平板地说:「那是个女的,女扮男装的大姑娘。」
纯真的大眼睛顿时圆鼓鼓的睁得更大了。「欵?是西贝货?你怎知地?」
「因为我也扮过那样,只不过我没她穿得那样花俏而已。」
「咦?真的呀?唔,我可是头一回儿瞧见呢!」
「瞧你高兴的,难不成你喜欢那种姑娘?」
盯著那一头的眼立刻拉回来了。
「我哪儿有屁颠儿屁颠儿的?我这是新鲜,多瞧上两眼儿罢了。」
「是喔!我脑袋都颠啦!」满儿喃喃道。「如果不是我曾经认识过别个从京城里来的人,还好好向他讨教了一番,有时候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我也听不懂潮州话呀!」金禄嘻嘻一笑。「听以我都用猜地。」
「那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不怎办,反正他也听不懂我说啥。」金禄滑稽地挤挤眼。「碰上打劫的时候,这招最管用,『对不起,俺听不懂你在说啥?』然後我就撒丫子颠了!」
满儿不禁失笑。「胡扯,真要碰上打劫,哪有那么简单就让你落跑了。」
「不骗你,我真的……咦?」话说一半,金禄突然脸色微变地侧身避过湖畔那头的视线范围。
满儿微微一愣,忙往湖畔那边望去,瞧瞧是什么岔眼事令他变脸色……没有哇!不就是来来回回一大堆人,没人在打架,也没人在唱戏玩杂耍。
「怎么了?」
「瞧见一张半熟脸儿,」金禄吐吐舌头。「我还没找到媳妇儿呢!可不想被他害得我到处奔命。」
「可是……」满儿迟疑了下。「快过年了,你真不回去吗?」
「不回去!」金禄断然道。「除非我找著媳妇儿。」
「那要是在杭州这儿找不著呢?」
「那就上苏州!」
「苏州也找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