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的妓院大多是一进连著一进的深宅四合院,客人们先在前面敞厅奉茶,而後唤上姑娘们婀娜多姿地在廊上定一趟,任由客人评头论足的挑拣。
挑上了便引领至各自的香巢中,打打茶围(坐坐聊聊),或饭局,甚至灭烛留鬓(过夜)亦可,任君选择,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你爱怎地就怎地。可若是没一个看得上眼,只好坐下来耐心地等候那些早巳有客人的红牌姑娘了。
年轻人直哀声叹气。「可是这儿也大都是些贝勒、贝子们呀!」
「贝勒贝子又怎样?咱是王子呀!」王子当然最大!
「你……好好好,我去试试看,你在这儿等会儿,千万别闹事呀!」真是有理说不清,年轻人只好匆匆忙忙跟鸨母到俊头姑娘们住的香楼去想想办法了。
小七躲在楼梯底下看得不屑得很,瞧那些内城里的贝勒公子们都斯斯文文地喝酒聊天,只有那几个蒙古人大声说大声吼,命令这挑剔那的,还不停吃那些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们的豆腐,真是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看了一会儿实在没趣,小七正想回到後楼,眼角却瞥见门口又进来了个人。
这种地方不怕客人,只怕没客人,有客人进来是很自然的事儿,可这位客人却特别的令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身上去。
不为别的,只为他那张脸儿。
最多十六上下的年岁,大大的眼儿亮晶晶、小小的嫣唇粉滥滥,还有红咚咚的苹果双颊和犹沾点稚气的线条轮廓,一眼看去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这样一张脸盘儿原该染上一副纯真无邪的笑容,只可惜他是一脸的漠然,眼神更是冷峻,配上他那一身雍容高贵的气质倒是恰恰好,却与他那张脸下太搭轧,显得非常突兀。
嘴上尚无毛的小于想来尝鲜儿么?
愣了一愣,龟奴忙堆满了谄笑迎上前去。「这位公子……」
手一摆,「不用招呼我,我来找人的。」少年淡淡道。
废话,到妓院里不找人难道找牛耕田?
「请问公子找哪一位?」
「我自个儿找。」
「可是,公子,这儿……」
蓦地,一声嘲讽的狂笑起处。「瞧瞧,你们瞧瞧,乳臭未乾,胎毛未脱就想来找女人,咱看他连裤子都不用脱,下面那根XX就完事儿啦!」
一听,厅里其他人俱以鄙夷的眼光厌恶地斜睨著鄂鲁特与他的同伴,若非他们的身分特别,早就唤那些侍卫来把他们赶走了。
少年却恍若未闻那哄堂而起的嘲笑声,兀自询问龟奴。
「所有的人全都在这儿么?」
别人没瞧见,可龟奴瞧见了,少年眸中那一掠而逝的煞气,阴森森的、血淋淋的,他身不由主地倒退了一步,说出口的话也下禁有些战战兢兢的。
「不,後……後头……」
「咱看不必到後头找姑娘了,」鄂鲁特不知死活地再次打断龟奴的话,还配上满脸恶意的邪笑。「瞧你细皮嫩肉的,那张小嘴儿更是诱人,说不准还是个西贝货,还是让咱先来试试你的底儿是真是假,届时……」
「我看还是先让驯兽师来试试你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吧!」
小七聪颖灵巧又滑溜精明,可只有一点小小的毛病——既冲动又好打抱不平,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资格,够不够分量,看得不顺眼就忍不住飘出来了。
鄂鲁特那双牛眼立刻扫向楼梯底下,恶狠狠地瞪住小七。「你在说谁?」
小七不再躲了,他大大方方地站出来,「不就你么,大猩猩!」同时两眼忙著扫视周围,估计该如何逃才是最安全的路线。
鄂鲁特闻言勃然大怒,「咱先撕碎你这小兔崽子!」暴吼著,他疯狂也似的抡起两只大拳头冲向小七,还真的很像是一头发狂的大猩猩。
小七早有准备了,一见鄂鲁特冲来便待一溜烟逃之天天,可他身形才一动,便愕然愣住了,因为晃眼到他跟前来的并不是那只大猩猩,而是那位细皮嫩肉的少年,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嚎悲嗥,更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朝少年身後望过去,这一望,不由得他猛然倒抽了口气,就如同厅里其他贝勒公子爷儿们一样,吓得心惊胆寒,拚命吞口水。
少年那只「细皮嫩肉」的左手五指已然如鹰爪般深深插入鄂鲁特心口处,只要再稍微多使一点力,包准当场挖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所以鄂鲁特光只嗥叫却不敢挣扎,他的同伴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一旁惊恐地跳脚怒吼。
「放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还不赶快放了他,否则……」
「闭嘴!」少年低叱,同时五指收了收,那些人罗时噤声不敢再言,就连鄂鲁特也痛得满头大汗不敢再叫出声了,看光景他也怕死得很。
少年那双闪著血腥色彩的大眼睛已不再可爱,只令人惊惧万分地望定小七。
「小七,满儿在哪里?」
小七一怔。「咦?你认识我么?」
「我们见过。」少年冷冷地说。「满儿在哪儿?」
「可是我不认识你呀!」小七讶然脱口道。
「那是你的事。」少年神情更冷冽。「满儿在哪里?」
小七咽了口唾沫。「我……我又不认识你,怎能随便告诉你满儿姊的下落!」
少年双眼一眯,正待再说什么,冷不防地,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大堆携刀带剑的侍卫爷儿们,有几个衣衫还不太梳整,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
「大胆!是谁竟敢在这儿闹事儿?」
鄂鲁特的同伴们一见,顿时如释重负地迎上前去。
「是他,是那小子,他竟敢伤害我们王子,还不赶快将他拿下,判他个九族抄斩,以息我们王子的怒气!」
既然有靠山了,还不争先恐後重新燃起已灭的嚣张气焰。
可没想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带头者一瞧见少年,竟然脸色大变地立刻哈下半截腰,战战兢兢地低头叩见。
「卑职等见过十六爷!」别人不识得没话讲,可他不能不识得,因为就是他负责十天半个月去向十六阿哥报告一次的。
少年冷冷一哼。「滚出去!」
「是,卑职遵命!」
虽然没有真的用滚的,但,一窝蜂的,比来时还快,那些侍卫爷儿们瞬间便走得一乾二净,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又盯回小七欲待开口,就在这当儿,又是一声惊惧的呼喊。
「手下留情啊!十六叔。」适才那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自通往後楼的拱门跑过来,又是哈腰又是哀求。「求求您,十六叔,千万别杀他呀,十六叔!」
「弘晋?」少年看似有点意外。「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弘晋苦著脸瞄向鄂鲁特。「他们……他们是弘晋带来的。」
少年又恢复冷峻的神态。「人既是你带来的,就该好好管制他们,别以为他们是蒙古来的就可以在这儿胡作非为!」
「是,弘晋知道,」弘晋低声下气地道。「但弘晋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拿他们没辙,毕竟鄂鲁特是皇上指给德日郡主的额驸,而德日郡主则是……」
「我知道她是谁,」少年冷哼,随手一甩将鄂鲁特扔到一边儿去撞翻好几张太师椅。「可无论她是否德圮娘娘的亲侄女儿,我也只饶过他这一回,下次再犯到我手上,我不会这么多话!」
「是!是!」弘晋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谢谢十六叔!谢谢十六叔!」回过头,他赶紧帮忙搀扶鄂鲁特走人,边嘟囔道:「我不是一再警告过你了么?谁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我十六叔,这下子你可撞到铁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