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
“快、快叫陆大夫!”
李氏嚎哭出声:“大姐,你怎地寻短见哪!”
被点了穴的小蝉不能言不能动,眼睛余光扫到满面鲜血的裴氏,泪水汩汩淌下。而抱着她的男人,竟只是嘿嘿冷笑,连头也不曾回过。
他大踏步往里面走,粗糙的大指抚去她的泪:“傻孩子!人家是烈妇节操,死得其所,你哭个什么!”
晨曦微露,颜家上下所有人被召集到操练场。
解了穴道的小蝉,被抱着坐到指挥台上。她眼眶红肿,小脸苍白,樱唇却是被啜吻后的嫣红。看到台下一片乌鸦鸦的人头,她不由害怕,缩住肩膀,往后倚进温暖的怀抱。
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她。口耳相传的杀人大王色中狂魔三老爷,抱着刚死了丈夫的十四少奶奶!不过没人敢吱声。
连德高望重的大太太都不能奈何他,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有一段日子没和全家人聚聚了。”颜铸扫了一下台下诸人,运气发声。“我呢,一直在外头忙,一年难得回来几趟,家里的事儿一向是大太太在操持,她可是个能干人、慈善人!”
“现如今,她年事长了,精力不及从前,也该静静神修养修养了。”
他竟要收了大太太的权!近千人的练武场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是小辈们出来做事的时候了。”
李氏的脸变得很难看,藏在袖笼里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拳,指甲都掐到肌肤里。
“兰俊!”
二十来岁一脸英气的少妇应声出列,她是三少奶奶柳兰俊,江都襄龙帮帮主的独生女儿。小蝉和她不熟,只听鸣柳说过,她是练过武见过世面的人,为人泼辣干练。
“大家也知道我们颜家的三少爷颜郁显在外头干得轰轰烈烈,这可少不了兰俊的功劳。从今日起,家里的事就由三少奶奶管。听明白了吗?”
近千人唯唯诺诺地答应“是”,只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裴氏的亲信管家罗苏豪站出来:“我们大太太还没老!”颜铸身边的侍卫刚欲上前,被颜铸制止:“让他说下去。”
“颜铸,别人怕你,我罗苏豪不怕。我就骂你忘恩负义,荒淫无耻!你忘了从前是谁把你迎回家里,是谁在老太爷面前保住你的小命,今天你就为个小淫妇逼死你大嫂,你禽兽不如,必遭天谴!”
小蝉一阵抖索,“小淫妇”?说的是她吗?
“呵呵哈哈哈──”颜铸放下手中女人,站起来,一扫适才的和善平淡。幽森森的眼睛里全是暴戾。
“说得好!我颜铸就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就让我去下地狱遭天谴!哈哈哈哈──”他一扬手,身边扑出两个侍卫揪起罗苏豪拖到一边。
罗苏豪拼命挣扎痛骂:“颜铸你这王八羔子,你不得好死!”
“啧啧啧……节妇忠仆,只可惜不能容你了。”他眼睛扫了两侍卫一眼,侍卫拔刀下砍,血一下子喷出,溅得老高,罗苏豪死不瞑目的人头滚出丈远。胆小的妇孺早吓得昏过去。
小蝉都不信是真的,一个人就这么“咔嚓”一下,已经人头落地。
酸水直往上涌,“哗”地一声全吐出来,他伸出手拉她,她吓得连连往前爬,魔鬼,这是魔鬼……
男人轻易地捞起她,捏住她的脸,转向台下诸人:“你们看清楚,这就是罗管家说的小淫妇,她以前是我死鬼儿子的女人,如今我颜铸占了她,她就是我颜铸的女人!”
屈辱的泪从她的脸颊狂涌而下,几千只眼睛盯着她。
她是淫妇?她被父子两人占有,她害大夫人自杀,害罗管家人头落地,他们都恨恨地看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在痛骂。
为什么,为什么,身后的男人,你自己下地狱还不够,为什么要拉上我?
我只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没有爹娘没有美貌没有钱财什么都没有,只为我骂你一记“混蛋”,你就给我这样的惩罚……
大掌搓去她的不停歇的泪。她隐隐约约听到他问三少奶奶:“以后你叫她什么?”
三少奶奶吞吞吐吐:“以后她是……”
“以后,她李小蝉就是你们的三夫人!”
话音刚落,两道阴狠的目光向小蝉射来,眼光里是嫉恨,是疯狂。
小蝉浑身打激灵。那好像是二伯母,她那么恨自己……?
底下鸦雀无声,柳兰俊第一个开口叫了声“三婶婶”,后面陆陆续续有人叫“三妹妹”,“三嫂”、“三夫人”,最后轮到颜铸的儿子女儿。
八岁的郁谨跑到她跟前,黑幽幽的眼睛盯住她,叫了声:“十四嫂嫂!”
又静下来了。拥住她的手臂捏得她发疼。
老成的郁谨直直盯住他的恶魔一样的父亲,两个妹妹缩在乳母的怀里,吓得哭起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杀气,不──那是郁森的弟弟,她不能再造孽了。
“别,别……”沙哑的声音,早失了十六岁的纯真快乐。“你别──”她扯住他的衣袖,恳求地看他。
三少奶奶凑到郁谨身边:“到底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儿,叫忘了。”她用手拉郁谨的衣服,示意他重叫一声。
孩子固执地闭着嘴。
身上的手抓得更紧,小蝉急疯了:“我不要他叫,不要他叫!”
“我要他叫!”孩子的父亲阴沉沉地说。
小蝉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对待他的亲生儿子,她抓住他的手:“我求你,求求你!”
他盯着她的圆眼睛,微笑爬上嘴角:“再说一遍。”
“我求你,求求你!”
半晌,男人笑出声来:“求我?怎么求我?”七天前的深夜,他也曾问过她,怎么求他……她的脸胀得通红。
他笑得更自在开心,伸手替她拭泪:“小孩子,做什么哭成这样?不叫就不叫好了!”
郁谨被柳兰俊牵走,临走怨毒地瞪了小蝉一眼。小蝉知道他不会领情,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里都是恨?她做错什么?
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快过年了,天很冷。
小蝉坐在暖烘烘的被窝,屋里还生着火,背上倚着软软的驼毛靠垫,整个人懒洋洋提不起精神。
前天夜里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开门,满世界都是银色。
颜铸在后面拥着她,嘴在她耳根呵热气。他问她要不要打雪仗。
想啊,往年下雪,大毛二毛是最高兴的,大家一起在雪地里扔雪球、堆雪人。去年冬天特别冷,他们堆的大雪人开春都没化,村里的小孩子都羡慕得不得了。
今年呢?
她是颜家的“三夫人”!虽然山区里消息闭塞,庄上的人都知道了吧,哥哥嫂嫂会怎么想,会不会也看不起她,唾骂她?狐狸精,小淫妇?就像这里的人一样?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只能一天一天活下去,也许她死了他真会杀了哥哥一家,杀了鸣柳,杀很多很多的人。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这些人都和她无关。她活着,只是因为活着和死去差不多。
死了,会看到郁森,她该怎么说?
在你七七那天晚上,我成了你爹爹的女人?
颜铸没再问她,只是差人帮她堆了个很漂亮的雪娃娃,雪娃娃的眼睛是乌晶晶闪光的猫耳眼,听说非常值钱,平常人有一颗就能做一辈子有钱人了。他说,那就像她的眼睛。
他对她很好。
现在下人们都巴结她,以往正眼都不看她一下的吴嬷嬷、崔嬷嬷都差人送东西来,她都不懂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