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还是朦朦胧胧的好。
梦中的我是个小不点,有多小自己也说不上来。
从小我就干、瘪、瘦,头发却又浓又粗又黑,偏偏妈妈特别喜欢把我的头发高高绑成两大丛,活像头上插了两枝扫把。因为绑得紧,我的眼睛被拉成凤眼,以致不论何时看起来都像在瞪人,一副凶狠样。
我正和两个小男孩玩在一起,一个有着满头卷发,另一个则是直发服贴。
这两人是谁?我想起来了,他们是纠缠了我十数年的安公子与陶公子。
唉,竟连作梦也不放过我,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我的魂魄彷佛附在幼小的自己身上,和陶斯与安东尼玩耍着,一瞬间,我好似又能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无须为许多琐事烦心的童年。
忽然,不知为啥,陶斯和安东尼竟打起架来,他们拜纪虽小可是力气好大,拳头脚尖都招呼在对方身上,一下子他们脸蛋破相,浑身挂彩。
小小的我很是着急,过去想排解的时候,他们两人用力推开我,我整个人失却平衡,头往地上磕去,撞击地面时,「喀」地响了好大一声。
我一点都不觉得痛,撞得那么用力,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是梦吗?
可是我看到了血,浓稠的血,在我面前不断扩散。
「会死的,这样流下去,会死的!」我在幼年的自己体内吶喊,求助地望向那两位肇事的公子,却见他们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越来越昏沉了,梦中的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如果小时候的我就这样去了,那现在的我算什么?一抹根本不曾存在的幽魂?
然后我感觉自己腾空了,是灵魂出窍吗?不,是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年幼的我,那人的怀抱是如此温暖,我彷佛飘荡在大海间,载浮载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捧在手掌心,温温柔柔地怜爱着。
从来没人这样对过我,从来没有……眼眶骤然湿热起来,不是小时候的我想哭,而是现在的我……
忽然间,我越变越轻,终于轻的飘离幼小的自已,在远方看着那人的背影,带点孤寂的背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我想唤他回头,可是我想不起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一个我应该刻骨铭心的人,却被我深深地埋葬在遗忘的过去……
***
「田恬,妳的脸色真难看。」
一只大手猛然拍上我瘦弱的肩头,令我差点呕血,来人带着口香糖的吹泡声说:「不要怕,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又来烦妳了?」
唉,如果那两位公子是烦人的大麻烦的话,我身边的麻烦何止他们!
伸出手指数一数,这些麻烦啊--咦?我的坏习惯又来了,自有记忆以来,有事没事我都会伸出手指数一数,到底在数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南生,妳想得太多了。」我用加菲猫的眼神瞪了来人一眼。
何南生,我的死忠兼换帖,身高只比我多上两公分,体型却比我还魁梧,常以我的保护者自居,真不知我哪儿给她柔弱的感觉了?
「啧,妳的黑眼圈好厚唷,活像被揍了一样!」南生叉腰审视我。
「唉--我没怎样啦,不过作了个怪梦!」我翻翻白眼。
「什么梦?快快说来!」南生一屁股坐在我桌上,长腿往隔壁桌子一搁,运动鞋上的泥土瞬间掉的满桌都是。
这张桌的所有人,是家长会长的女儿钱伊莎,担任学生会副会长,本校著名人士之一。
「南生,妳还招惹她不够啊?」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南生和伊莎,可以说是宿命的死敌,从一开始认识就仇视彼此,而且每下愈况,终于搞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坐在南生与伊莎中间的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无辜受害者。
依我平凡的处事原则,我不愿和人争吵,更别提像伊莎那种目中无人的千金大小姐。但南生偏偏就喜欢隔空和她挑衅,两人彼此过招,铅笔橡皮擦等暗器飞来飞去,倒霉的我常常无故受到波及。
「怎样?我就是喜欢惹她!」南生摆出一副流氓样。「这辈子绝对不放过她!永、永、远、远--」
我听得毛骨悚然,如果被南生纠缠一辈子,搞不好活不过三十!愿上天怜悯伊莎,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她,但就像知道某人会短命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帮她难过一下。唉,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怜亦复可悲唷!忽然我的后脑勺被人给用力K了一下。
「唉唷!要死了--」我抚摸着脑袋,克制自已污言秽语的冲动,瞪着那位一脸正气的偷袭者。
说真的,我老早就想写一份自白书,说明某天我如果不明原因无故死亡,那一定跟南生的铁沙掌脱离不了干系!说不定,我会比伊莎还早死,唉……
「你发呆个什么劲儿?都还没告诉我那个梦呢!」
「被妳一打我都忘光了啦!」换言之,这都是妳的错!死南生,纤悔去吧!
「这样就会忘,一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梦啦。」南生自我辩解。
哇咧,真是毫无自我反省能力的家伙!偏偏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一个样,我怎能不命苦。那种梦,我怎可能说忘就忘?
「来,帮我看一下!我的额头上有没有疤痕?」我拨起额前的发丝,要南生相一相。
「哪种疤痕?」南生靠过来,仔细地观察着。「烫伤、烧伤、割伤、裂伤、砍伤、挫伤、撞伤……妳要我看哪一种?」
她还真能拗,我的头要是受过那么多的伤,那岂不老早就「趴带」了?
「是撞伤啦!就是那种不小心跌倒撞出来的伤口,到底有没有?」
「唔……」南生一副用心的模样。「没耶,妳的额头好得很,半点疤都没有。」
这么说,昨晚所作的梦,并不是我的儿时记忆喽?我一点也记不得陶斯和安东尼曾害过我跌倒,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一定会被陶爸和安爸揍个半死,这种事我不可能毫无印象。
正在思考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一阵赞叹声从四面八方靠拢过来,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谁出现了。
现在是早自习时间,班上同学都在温习功课,念起书来大有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架势,会发出这样「饥渴」的呼唤,想必是安大公子又大驾光临了。
情况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安东尼那修长的身躯,会像一阵风似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约略停个数秒,然后缓缓抬起他的右手,轻轻拨着额前的卷发,一双大而明亮的双眸,彷佛在寻找爱人似地,流连在教室中。
而教室中自习的女孩们,莫不盼望这双醉人的眼睛能停驻在自己身上,短短的凝视,剎那即永恒……
安东尼这个死三入!明明要找的人就是我,也老早就知道我坐的位置,每次出现时,却照例把那双贼眼往我同学身上搜一搜,目的就是为了巩固他校园偶的地位。明知这样会害的女生们春心荡漾无法自持,却老爱玩这种把戏,故作风流,真是太要不得了!
终于,他和教室内所有女生眼神交流过一次后,才熟练地将目光往后排一移,和我对个正着。
「舔--甜--」他用那清亮的男中音,温柔地呼唤着。
我的鸡皮疙瘩霎时全体竖起,虽然已听过无数次这种叫唤,但仍不免浑身战栗。他的声调,彷佛隔着千山万水,恨不得能即刻飞过来似地深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