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年纪.论及婚嫁已算过晚。”正常女子及笄就许了人家,哪像她满脑子只想着念书取仕。
“以我的年纪,我还不想提早害死人,损自己的阴德。”宫樱甯撇着唇,意态阑珊地将帐册交回给他。“世人轻贱女子的价值,连孔夫子都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聪明的女子没人敢要,而足够聪明的姑娘也不会想嫁,若真以为自己找到了婆家便后顾无忧,那是笑话。”
“你何需如此悲观?”
“是不是悲观,我想你比我心里有数。”宫樱甯懒懒地掩嘴打了个呵欠,扭了扭发酸的颈子。“夜深了,我的判例也查完了,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跟你闲聊的话,可否等到明天再说?”
“当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时,你总是故意找个理由溜走。”君应阳极浅地笑道,手臂却故意撑住了书墙,不让她有逃走的机会。“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你不愿嫁人,除了怕你的夫婿无法接受你的聪明,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
宫樱甯朝天翻了个白眼,暗问自己他今晚怎么会这么无聊?她要不要嫁又干他何事?她猛呼一口气,干脆将她脑子里的东西一次跟他说清楚。
“不想嫁,是心态问题;无法嫁,是现实作祟。如今世上讲究门当户对,以我的出身,最多配个长工就很了不起了;但真嫁了,长工能和我论诗对策吗?话不投机,他不被我气死,我会被他呕死,何苦来哉?
“若有天你真找到了你的知心人,然他也不嫌弃你的出身,你仍不嫁?”君应阳总觉她话说得过满,虽然有理,但太过消极。
“我只相信天下会有适合我的男子,但我不一定遇得上他。”宫樱甯回得很简单,看他的手臂仍挡着路,她默叹了一声。“哎,我可以回房睡了吧?你彻夜长谈不打紧,我倒会累得睡到日上三竿仍未醒。”
“睡过头又如何?”
“最多又被夫子添上一笔喽,还能怎地?”有完没完啊他!
“倘若我让你明天可以睡上一天,你会留下来吗?”
“不会。”宫樱甯板着一张脸。“闲言闲语可以当没听见,但你故意又多上这么一条,不是故意让我的日子更不好过?”早知道来书院是她苦难生活的开始,她说什么也不会来这一趟。
“我决定让你明天离开书院。”君应阳活调虽轻,造成的后果却十分惊人。
“呃?!可你不是同意过我,等到……”
“不需等,都过了这么久没看到人,我猜苏念学是不会到了。”
宫樱甯咬着牙,“你故意跟我兜了半天圈子,原来是打算撵我走啊?”若非如此,他刚才又何必问她一堆往后生计的事情?
君应阳淡淡地扬眉,“这是为了你好,你待在书院,只会出更多事情。”
“为我好?你压根儿就是为了你自个儿好,所以才反悔,撵我出书院!”宫樱甯直觉火气由胸间往上冒。惨了,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他提早撵她出去,她这下联想法子找出路都嫌慢了。
“或许是。不过,近日内我将离开书院一段时间,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怎么防范那些人?”他明白她误会他了,可他出不急着解释清楚。
“你要走?”这样她倒可以理解,但离开这里,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就不能留下来吗?能防的人我尽量防,最起码,我还能等着带苏家少爷回苏府去。”
“你也可以不必回苏府了。”想也明白,她怎么都不可能回去。
“不留书院、不回苏府,难不成你要养我?”宫樱甯气得口不择言。
“没错。”君应阳若有所思的眼眸直瞅着她的眸子,作下决定。“我养你。”
“呃?”
第六章
“先说好,我食量忒大、好吃懒做、嘴尖舌利、求学心切。常常想着脑子里的事,就忘了自己手边正在做些什么事情。”宫樱甯开章明义地让君应阳明白他收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下人,免得真到了君家,她莫名其妙被操个半死,他还嫌她。
“现在才说这些,是要我后悔莫及吗?”君应阳唇边含笑,瞅着她一手一个馒头,也不顾山路颠簸令人难以咽食,啃得颇高兴的。
“你后悔了吗?”宫樱甯啃着馒头,挑高眉瞄他一眼,满嘴的馒头几乎糊掉了她嘴里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书院离这才一座山头,你放我自个儿走回书院就行。”
“既答应养你、没有反悔的道理。”人都已经被他带出了书院,宁可她留在他的身边,免得他老挂心她的安危。
“你还真好欺负。”宫樱甯翻了翻白眼,瞅着山路上的残雪。“留在书院又不会怎么样,我没待在书院等苏念学和巧瑟回来,要是他们到了,那可怎么办?巧瑟根本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啊。”
“巧瑟?”
“我的……同伴,本来她也得陪我来念书的。”宫樱甯望着馒头,突然想起过往的事情,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也好笑,当初落魄时一个馒头两人分,连细屑也舍不得掉。如今我坐着吃馒头,还不用担心,有你会养我;而她身无分文地去追少爷,真不晓得她要怎么过活。”’
君应阳不置一语地听着。
宫樱甯莆望他毫无反应,缓缓地勾起嘴角。“你家应该还能收人吧?”
“你要我也收她进君家?”他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有这种想法。
“你既被我欺负一次,两次也不打紧?再说巧瑟和我不同,我能在苏家好吃懒做,端靠她一人能做两人事。若收了她,比我划算许多。”宫樱甯停了下,似是喃喃自语。“是啊,收她比收我好,我除了念书什么都做不来;不似个丫鬟,也不像个书僮。”
君应阳莞尔,没瞧过一个人能同时保有自傲与时刻自嘲的特性。“你再细数下去.恐怕我家原有的下人,要全因你连带牵进来的人给逼得走路了。”
“我没那么多亲戚,就巧瑟一个跟我亲。”宫樱甯撇撇嘴,“不成吗?她做丫鬟,我做书僮,对你也没差。万一巧瑟带着少爷回到书院找不着我,她笃定哭得浙沥哗啦的;没我亲自将少爷带回苏府,凭她的口才,难保老夫人不会赶她出去。
“我怎晓得她是否有你说得那么好,昨夜你还劝服了我收你是件益事,今天你就已经反嘴承认自己好吃懒做。”
“呵,养我的好处在于我用脑子,所以不用做事,其他人自会心服口服地担下来,至于巧瑟,养她当然就比养我好了,若没人让我用用脑子,事情又怎么做得完?”宫樱甯眉开眼笑,就不信他不收她和巧瑟。
“总有你的理由。幸好她志不在官场与男人逞强斗胜,否则就算真蒙过了他人做上官,她迟早也会被她的小聪明给害死。君应阳淡淡扫了她一眼,“今早你跟常愈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你也想知道?”宫樱甯挑高眉。
“常愈舍不得我,更不明白为何我要同你出书院,他的天性怕生沉闷,见他那么消沉,我当然得安慰他一下。”
“就算话别,也不需那么长的时间、你们的交情应不至此。”他总觉常愈望她的眼神有异,既然他能一眼洞穿她的女儿身,难保常愈会看不出来。
“哎,我和他该算是同生共死吧,两人命大都没死成,也算是天意。”宫樱甯若有所思地耸耸肩,“入书院后,他算是我第一个朋友,除了他对我毫无邪意以外,其他人我或多或少都得防,就算话别长了那么一点时间,也不算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