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娩英走到外厅,一个妙龄女子身姿亭亭地立在厅里。她有着和常娩英一样出众的脸孔,一看就明白她们是母女;而这年轻女子也同母亲一样,脸色冷淡,那股冷傲冰霜的气质配上花容月貌让人见了难以移开眼。
“娘。”看到妇人走入,少女有礼地唤了声。
“又半年了吗?还真快。”常娩英在厅里木椅上坐下,似是轻叹般,冷冷的没半丝感情,不明白的人听来一定会认为她很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女儿。
但是常无心已听惯母亲如此的说话语气,也不以为意。她和母亲间的感情一向冷淡,所以她也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夫人,难得小姐进宫一趟,奴婢就到后面杀只鸡,今晚加菜庆祝好不好?”
陪在常娩英身旁的仆妇霞姑提议。
“杀鸡就杀鸡,别用庆祝的名目,世上能有什么事值得庆祝呢。”常娩英语气冰冷地道。
霞姑跟着常娩英这么多年,对夫人冷漠的言辞也习惯了。她笑着说:“总之是好事就对了,奴婢下去杀鸡了。”匆匆地下去忙了。
厅里就剩下母女俩了,冷漠气氛依旧。
一会后,常娩英手指着身旁的椅子对女儿说:“坐吧。”
常无心点点头,顺从地坐下。
“这半年你过得好吗?”常娩英口气平淡地问,语调里实在听不出母亲对女儿该有的关心。
“还好。”常无心简短回答,也是淡漠有礼。
“念了什么书?”常娩英再问。
“一些散记、诗词、史书。”常无心望着母亲说着。
“你该多读些道家书籍,明白一些人生无常的道理。我这儿还有些书,你拿去读吧。”常娩英吩咐的语气像是对下人说话,只有在谈论到书本时,她的话才会多一些。
“谢谢娘。”常无心轻点了下头道谢。
在这些对话后,母女俩又没说话了。时间静悄悄地流过,厅里只有沉闷,但这对母女却脸色平静,也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什么不对。
常娩英坐了会便起身。“我在后园子看书,你自己就随意走走吧。”话说完,她人也离开了。
常无心抬头看了遍厅内,注意到这屋里少了张木椅,想是坏掉不能再修了所以被丢弃;而窗子的破洞更大了,桌几也歪歪斜斜的,表示这半年来,宫里的工匠仍是没来边宫修补过东西。
常无心慢慢走出大厅,屋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地、间杂着几棵大树,而屋后则是一片森幽的竹林,这地方一看就让人感到荒凉,真是做为冷宫最适合的地方了。
娘在她出生前就被皇上贬到这边宫来了,因此她出世时没有御医在旁边,还是霞姑、喜姑为娘接生的。
她一落地后,娘只看了她一眼,为她取了无心这个名字后,就被宫中管事送出宫,交给京城外一猎户平民抚养,每半年才能进宫一次陪伴娘,为时十天,十天后她又必须回到养父母家过着平民的生活。
她虽然是妃子所生的女儿,可是她的身分却不是公主,甚至比一般的平民老百姓更低下,因为她“可能”是私生女。可能,多可笑的语句,那表示她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而这也是为何娘会被皇上贬到冷官的原因。
她稍懂人事后,娘便不隐瞒她,一五一十地将她的身世真相告诉了她。常无心还记得那是她八岁时的事,一个初知人事的小女孩,所明白的第一件事竟是自己这样见不得人的出生。那回她待在宫里十天,也足足哭了十天,而娘倒像无事人一般,也不准霞姑、喜姑来劝慰她,就放任她啼哭不止,那十天的时间难熬得有如千百年之久。
最后当她又要被送出宫时,娘才冷冷地告诉她:“这就是你的人生,想怎么过也只有你自己能解决。你哭、你疼、一切的喜怒哀乐还是只有靠你自己亲身体验,因为你就皇你,永远变不了别人。”
她当时听不懂娘话中的意思,但这些话却像生了根般的在她心头盘踞下去,想忘也忘不了。后来慢慢长大了,她才逐渐了解。就像被针刺到了,那种疼痛只有自己能了解,旁人永远也不能知道自己的痛;除非他也被针刺到了。
所以她只要管好自己,不受任何的伤害。疼痛就可以了,其余不能掌控的事就别管了,利人利己。
而最能使自己不受伤、不疼痛就是少欲少求。没有欲望、没有渴求,人就不会想获得什么东西;若不想得到什么,也不会因为得不到而痛苦了。如同她的名字“无心”;既是无心,这世上又还有什么能伤得了她呢。
加上娘也让她读了许多关于生死玄学的书籍,使她看清了生命的无常;况且人活在世上是受苦时多、快乐时少,而快乐又大多建筑在自己或别人的痛苦上,也脆弱得有如易碎的水晶,虚幻得有如短暂的泡沫,一下子便消失了;那快乐消失后,因为自己已尝过了快乐的滋味,再遇上痛苦时只会更痛苦罢了,那不如做一个不知道快乐、痛苦的人,对所有事不会有任何感觉。
所以她用一双冷淡的眼眸看这人世间,让自己的心如冷冻结冰的河流。世间上的任何事都无法引起她的喜怒,这样她就能永远保持冷淡无心的境界,也就能无喜无忧了。
当然这事说来简单,做来非常地困难。人有七情六欲,她也一定会有发怒、委屈、伤心的时候,但是经过修炼,她心中的波动已是一次比一次来得小。现在她虽然无法说自己是心如止水,但这世上已鲜少有事能让她心动了。
常无心走到屋子旁的大树下,靠着树干望了会天空,慢慢地闭起眼睛。不特别去想什么,她让自己脑里是一片清明,感觉很舒服。
常无心不知道自己闭眼了多久,直到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才打开眼睛。
喜姑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包东西,常无心看得出那是米。边宫太偏远了,加上是个冷宫,所有的米粮、衣布、日常用品都要走上好一段路,到管事那儿领取,没人会送来。这一来一往要花费不少时间精神,所以霞姑、喜姑平日会在后院子种菜、养鸡,自给自足,除非是一些无法自己取得的必需品才到管事那儿领取。常无心走近喜姑,轻唤了声招呼。
喜姑看到常无心后,清秀的脸庞露出疲倦的笑容,点点头。虽然是婢女,但喜姑、霞姑两人也是女官出生,长得秀丽貌美。喜姑一口气将米搬到了厅堂才放下,捶捶酸疼的手臂对随后走入的常无心高兴说道:“小姐,喜姑明白你今天要来,特地去领了些白米回来,晚膳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好吃了。”
“喜姑,谢谢。”常无心淡淡地点头说谢,比起娘的冷漠;喜姑和霞姑更像是她的亲人,但她也只会冷淡地点头表示谢意。
喜姑笑笑摇摇手,再度抱起白米走向厅后,将白米搬回厨房,常无心也信步随着走去。
偌大的厨房,除了一个被烟熏黑的炉灶。一张破旧的木桌。一个老旧厨柜,几个木盆、水勺外,就空荡荡的了,比一般百姓的厨房更加简陋。
霞姑正蹲在地上杀鸡拔毛,喜姑就将白米倒在厨房一旁的米桶里。喜姑见常无心也跟着走入厨房,忙挥手要她离开。
“小姐,这厨房太脏了,不适合小姐来。小姐还是到外面走走看看,或是去陪陪夫人也好,别留在这儿,免得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