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冥生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她手上的绣框,红艳的花、鲜绿的叶已经绣好,一只五彩的花花蝴蝶,正要生成。
「你们最近来往得很频繁。」这些日子里,他致力於医治、照料病患,分身乏术,让那厮得了空隙乘虚而入,每日都踅到院落来探望芸生,一如恋上了花的蝶般,舍不得离去。
芸生难得有伴,经常会对他提起那姓郑的说了什麽、做了什麽,而每当她花容含笑地谈论「郑公子」时,他就感到她一点一点地,离他愈来愈远……
蝶恋花,花恋蝶,而今,天外飞来的一只蝶,即要将他珍藏在心房的那朵兰连根拔起了。
芸生停下手,怔怔瞅着他因阴影半遮而不明的面容。
「他只是顺道来看看我,跟我说一会儿话而已。」是听错了吗?怎麽她觉得他好似话中有意?「因为郑公子家经营了好几间管丝绸、珠宝的商号,每天巡视都会途经这附近,所以才绕过来看看我……」
「什麽时候?」
「啊?」
「他可说了什麽时候要三媒六聘来迎娶你?」
「迎、迎……娶?」体内的血液遽然急促,她震惊於他口中的淡语,与他说出这话时无动於衷的神情。
「还没说吗?那麽下回看到他,就由我来跟他谈吧。」长痛不如短痛,早些断了也好。「我会要他尽快办好,等你嫁了,我就马上离开这里,以後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一字一句,就像尖锐的锥子,狠狠戳击着她,教她恍神得快要窒息。「什……」
「嫁妆我会替你办齐,放心,不会让你寒碜的……」
「你到底在说什麽啊!什麽迎娶?什麽嫁了?又什麽嫁妆?为什麽突然对我说这些奇怪的话?」娇人儿惶然低头,将手上不稳的绣针穿过绢巾,勉强挤出一抹笑颜,「你最近变得好怪……怪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啊!」惊慌失措中,欲刺回绢面的绣针深深扎进了白皙的指尖,她痛呼一声,一颗血珠子即刻形成。
尚来不及看清伤势,见红的柔荑眨眼已被攫往男子唇间,吮住。
熨在纤纤皓腕的掌热,沿臂流窜而上,在她体内扩散,他薄软的唇瓣圈含玉指,平滑的齿轻咬住指节,湿热的舌卷舔着她嫩凉的指尖。
一阵微妙的战栗感滑过她的背脊,在胸窝震荡,将体温节节催高。
眼帘下,一双炯炯墨瞳,勾住她呆觑的晶眸,从纠缠的视线传达给她一份陌生的热烈,如两颗灼烫的火种,炙得她口乾舌燥,不觉咽了咽唾沫。
小女子吞咽的动作,完整地收进了杜冥生眼中。她微微鼓动一下的咽喉,彷佛也咽下了他长期以来拘囿着心志的自持相过度的冷静,让蛰伏已久的心越过倾倒的栅栏,只想狂野奔腾。
拿开嘴里被濡湿的指尖,他失控地扯过藕臂,使她跌进宽广的怀抱,顺势俯身将两片润唇压印上佳人的桃粉荷瓣,任凭温热的鼻息与她相和,兀自品尝得到的香软柔嫩。
倒在他身前接下这记猝不及防的热吻,芸生错愕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她驯顺地垂下浓睫,承受他头一回略带蛮横的豪夺。
唇间的温柔恍如一片海洋,包围着她,让她在无边的波澜里载浮载沉,教她迷醉中又觉无助,双臂不自觉环上他健壮的身躯,像是欲攀住仅有的浮木,也像是想拉着他,一同沉溺。
许久,许久,男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那已朱艳似秋海棠的两片红软。心坎摆荡着一种满足,和另一种渴望,不禁深深叹息。
「冥生哥哥?」迷蒙的媚眼微睁,她不明了他的吁叹。
「我本想离开这里以後,卸下哥哥这个角色,改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和你继续往後的生活……」长指拂过娇人儿脸上两国熟成的迷人枣红,和方才嚐过的醉人软红,他沉沉低语,「我多盼望像这样好好地吻你,拥抱你,抚摸你,甚至占有你……」
初次的露骨表白,令芸生俏脸瞬间加倍热辣!
她羞怯别开,轻声回应,「我的命是你救的,身体是你养好的,凭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就有资格向我索讨任何报酬,我不会有异议。」
「郑诗元又何尝不是救过你?如果他也这般要求,你难道也点头称是?」他笑了,笑得很澹然。「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你要求过报偿,如今我也不会莫名强求,更不会拿自己的自作多情来逼你就范,你依然有资格追寻属於你的幸福,明白吗?」
不!她不明白!写满他眼中的离别是什麽?洋洒在他眉问的忧郁又是什麽?她全都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郑诗元家业丰厚,而且待你一片痴心,相信他不会亏待你……」心口,便痛得不愿再说。
芸生却是听得彻底了。「你要……把我扔给他?」
仓皇而颤抖的疑问,换得了他的无言,而那,等同默认。
「为什麽?你说过只要我肯跟,你就会带我走的!为什麽现在反悔了?你该是喜欢我的不是吗?既然喜欢我,为什麽又要抛弃我?」她激切地呐喊,小手揪住他的前襟,想将他瞳孔深处的真相看个透彻,可迅速满溢的泪水却模糊了视界。
「是……是因为我太麻烦吗?因为我拖累了你吗?不……别这样抛下我,我会好好学,我学煮饭、学洗衣、学铺床叠被,甚至要我挑水砍柴也没关系,我什麽都学,往後绝不会麻烦你、拖累你,只求你别把我一个人丢下,求求你……」她泣求,像是即将被遗弃的孩子般,惶恐无依。
「你没听懂吗?我想当回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哥哥!再跟下去,我没法保证自己会对你做出什麽事来!」杜冥生低吼,「反正你中意那个姓郑的不是吗?他能给你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珠围翠绕、仆佣成群的生活,我能给的、做的,他和仆人们也都能给、能做,你跟他在一起也挺愉快的,又何必非要跟着我过苦日子?」
第无数颗泪珠晶莹滑落,娇人儿轻摇螓首,凄迷一笑。
「不是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过什麽样的日子,又有什麽差别?」
轻飘过耳的话语,令男人蓦尔一愣,怔忡地对自己所闻不大确定。「你……说什麽?」
「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从来都不感觉苦。」拥紧他,她有股想把自己融入他体内的冲动。是否血肉相容後,他就能更清楚她的心意?「我不要什麽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也不要仆人伺候,我只要你!我喜欢你每天对我嘘寒问暖,喜欢你喊我起床、替我梳头发,喜欢你牵着我的手游看山林,喜欢你说话的模样,喜欢你的声音,喜欢看你微笑……这麽多喜欢,只因为是你!如果不是你,那就没意义了……没意义了呀……」当失去这些「喜欢」所换来的不只是空虚寂寞,甚而是一场更胜过撕心裂肺的痛时,就再也不仅是喜欢,而是「爱」了。
泪花斑斑的小脸埋进他的胸膛,一声声掺着浓浓鼻音的呜咽,彷若惊蛰的春雷,隆隆地震撼了心谷,教萧索临冬的山坎,在顷刻间暖暖回春。
她要他!他听见了,她只要他!盈怀的情动,毋需多说,无关於两人的其他,亦已不再重要。
「芸生……」他捧高了依偎胸前的香首,将绵绵情话尽数诉诸於一记长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