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卿明白了,她想刻意触痛千负的伤口,就像受伤上药时,虽痛彻心肺,却好得比较快。
“这世上大概只有你胆敢这么做,不过这事儿是该有人提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些年来,我错怪夫人了,若夫人愿意现身,亲口向少主解释当年的种种,或许真能解开少主多年的心结,可就怕她无此胆识。”
“若她敢冒死回来一试,尹府里所有人便皆会信服于她。试问,若非受了极大冤屈,怎可能拼着再入龙潭虎穴的危险也要还自己一个清白?此举若成,她便可洗刷冤情。”
原本慕容雪打算,倘若凌月真一走了之,岁月总会冲淡尹千负心中的仇恨,眼不见为净。只要那个不断勾起他痛苦记忆的人消失,日子一久,再深的恨意也会云淡风轻;不过,凌月如果真敢放手一搏,回头解释一切,或许所有问题皆能迎刃而解。
可慕容雪对尹千负实在半点也称不上了若指掌,她担心第二个法子是否真的可行,何况凌月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怎么可能回来自投罗网?
罢了,就让时间解决一切吧!
“雪儿,你气色糟透了,快快歇息吧!我不打扰你了,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柔卿见她负伤在身,不宜多说话,想让她先养足精神再说。
慕容雪不觉得身子累,只觉得心好累,她恨尹千负不了解她的用心良苦,居然还对她施以酷刑。
可说恨他是真的吗?先前与他对峙时,她不也亲口承认自己爱上他了吗?至于这是否为情急下说错了话,大概只有她心里明了了。
* * *
以往每回尹千负进入林中练剑时,总会让林子里那间小屋搅得心烦气躁,想干脆将凌月撵走,或一刀解决她,但又不想让她这么痛快,压根没发现,在折磨她的同时,他也在折磨着自己。
这下她逃了,他虽忿怒,竟也意外的感到一丝解脱。
不过眼前纠痛他的心的并非此事,而是一直让他心心念念的慕容雪。
她只会处处与他作对,完全不知贤良淑德为何,他不该要这样的女人,却已无可救药的恋上了她。
他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她,但他心知肚明,善解他心意的柔卿每日皆会“瞒着他”前去关心她的伤势。
柔卿不禁失笑道:“回少主的话,奴婢谨遵少主吩咐,不敢前去探视,所以不清楚。”
尹千负明知她存心挖苦,却不好发作,一想起慕容雪受了那些板子,就是不死,约莫也只剩半条命了,心中就塞满郁气,让习惯冷静的他初次尝到坐立难安,辗转反侧的滋味。
这滋味,苦哪!
柔卿敏锐的察觉,自从慕容雪进府后,尹千负慢慢懂得释放情感,动怒的次数也比以往少了些许,总不再教人觉得太过遥不可及。
慕容雪做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却吃足了苦头。
“少主,雪儿其行可诛,其心可悯,她完全是为了……”柔卿想趁机为慕容雪美言几句,却教尹千负犹如猎鹰般锐利的眸光给吓阻,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尹千负的所作所为是别人说不得的,一番好言相劝却惹得他的脸色又冷又沉。
柔卿不加思索,立即跪地认错:“奴婢知错,请少主大人大量,别跟奴婢计较。”语音方落,便兀自掌起嘴来。
“住手,谁说要罚你来着?起来吧!我不是暴君,动不动就处罚人。”尹千负说得轻松,心里却别扭,如此体贴的举止是他从未有过的。
柔卿又惊又喜,抚着发烫的脸颊站起身,连声谢他的不罚之恩。
“你甭伺候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尹千负凝视着波光潋滟的湖面,竟惊觉湖面倒映的全是慕容雪撩人心弦的娇柔模样。
柔卿知道他此举何意,于是识趣的退下。
* * *
仿佛是种蛊惑,尹千负在不知不觉中走入府后的林子里,直往小屋走去。
身负重伤的慕容雪擦了柔卿送来的药后,伤势虽复原得快,身子却很虚弱,大概是这两日乍暖还寒,小屋又简陋,容易夜晚透寒气,就算柔卿帮她安置了被褥,她的身子仍吃不消。
尹千负站在窗边看着她坐卧在床榻上,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呆若木鸡的似乎在沉思什么,一会儿起身,想来到木桌前倒杯水喝,突然一阵晕眩,身子一软,摊倒在地。
见状,他顾不了许多,立即打开门锁冲了进去。他将她扶回床榻边沿坐在,让她倒入他怀中。
“为何处处与我过不去?若你顺从点儿,压根儿不必受这些苦。”
慕容雪悠悠醒来,回过神后看清他的面容,微愠的推开他,旋即转身背对他。
“你干脆杀了我,我不是凌姐,我受不了这样的囚禁。”
“只要你认错,我马上放了你。”尹千负高傲惯了,认错或低头的事他不会做,或许她真的没做错,可他真正不轻饶的是她没上没下,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要换了其他人,不早死上八百遍了。
“我没错,何须认错?”慕容雪也有股傲气,要她为了求饶而昧着良心认错,她死也不肯。
又来了,又该是一场唇枪舌战,他真不明白,她哪儿来这么多话来顶撞他。“你就是想逞强,身子也不作主,难道你不想见你爷爷了?”
一说起爷爷,慕容雪才仿佛察觉一丝危机,连忙回过身紧盯着他说:“我爷爷与此事无关,你别迁怒于他。”
就说嘛!她怎会毫无弱点,爷爷不就是可以用来逼她就范的好工具吗?
“我可无法担保,你再继续固执己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自个儿好好琢磨一下吧!”尹千负很满意的看见她哑口无言的愕然模样,享受完她的方寸大乱后,他才趾高气昂的离去。
“卑鄙!”慕容雪怒斥,心中有着万般不甘,怎么也不想受这个可恶男人的摆布,但又何奈,她是摆脱不了这种命运了。
* * *
慕容雪闯下此等祸事,尹府早被搅得满城风雨,大伙皆在猜测她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爷爷哪有不知的道理?这几日为了他的宝贝孙女,他简直寝食难安,稍见起色的病情又急速恶化,昨儿晚上还咳出一盆子血来。
为了此事,他一直想面见尹千负,向他求情,盼他能网开一面,却病得哪儿也去不了,只得躺着干着急,任由病痛凌虐着,怕是过不了几日,老命便休矣。
就在他绝望之际,尹千负竟主动看他来了。
“尹少爷,老身正想找您谈……咳……”爷爷的情绪过度激动,身子实在负荷不了。
“我听下人们说,你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又糟了些,怎么回事?吃了药全然无效。”尹千负只关心他的病情,没心情谈其它的事。
爷爷想下床跪着求他放慕容雪一马,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只好勉强躺着,哀求道:“雪儿或许罪该万死,但求您看在老身的薄面上,饶她一命,就当咱们祖孙二人再欠您一分情。”
尹千负的确心疼慕容雪,可一想到她的傲慢无礼,心头就热不起来,除非等她低头认错,否则将来他如何服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得承受犯了错的后果。”
爷爷真以为慕容雪必死无疑,不禁大受刺激,一时呼气大,吸气小,一口气抽不上,竟双腿一翻,双腿一蹬,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