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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你有更好的解释吗?”俞绮华淡淡地回他。

  “那她二十七岁了……”他喃喃着。

  可是……未施脂粉的她看起来那么纯净、稚气,甚至比当年的思烟还年轻,他没办法相信。

  时近中午,茶坊里原本寥寥无几的人影突然多了起来。



  唐豫注意到她与客人交谈的时间多过于煮茶、做生意,好像这些人是来陪伴她的。然而更多数的时间,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工作台前,手中不离那些干燥的花花草草,或是颜色缤纷的布料。

  他发现不论忙碌与否,她对每个人的态度同样温暖可亲。别人这么做可能显得矫情俗气,然而同样的嘘寒问暖由她做来,却是再自然不过。

  几次,俞绮华和杨绪宇看易安进进出出的忙碌样,像是心有灵犀似地同时起身想帮忙,不过,都被她回绝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忙我的。”她是这么说的。不知怎的,有唐豫在一旁,她显得拘谨许多。话才说完,又有客人进门,她便去招待了。

  看她煮水、泡茶的动作是一种享受。娴熟优雅,偶有不顺,也显得自然——她显然乐在其中。

  若非定神细看,绝不会发现细密的汗珠在她的额前闪亮……



  “同样的动作她做了几千、几万次,才能到今天这样熟练的地步。”俞绮华幽幽弊释道。

  “怎么说?”唐豫的语气淡然,似是不怎么在乎答案。

  “她手上的关节、肌肉和肌腱都伤得很严重。你可能不相信,一年多以前,她还够资格领残障手册……”

  唐豫的厉眼转向俞绮华……他有兴趣听了。“她的命算是被阎罗王从鬼门关丢回来的。她再睁开眼睛,真正算意识清醒,能与人交谈时,距离车祸已经过了三个月。醒来后,她又住了一年半的医院,接受大大小小几十次的手术,缝合、植皮、整容、复建……刚出院时,她连转锁、开瓦斯、拿剪刀这类的动作都做不来。是她父亲逼着她一次一次地练习,像上学校一样,每天排了课程进度表,从学写字、烧开水这样简单的日常动作学起……”

  孙德范是个严厉的老师。当时为骨癌所苦的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只焦急地希望女儿能尽早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他才能死得无憾。缴清庞大的医药费后,他将仅剩的积蓄用来开这家茶坊,就是希望女儿将来能自食其力。

  只是,孙易安虽有心学,但车祸后的她反应迟缓许多,学习起来吃力,却事倍功半。

  一年半前,俞绮华来到台南,发现的便是这样一对父女——一个积劳、积郁、积忿成疾的父亲;一个茫然、挫折,动辄哭泣流泪的女儿。

  三个月后,孙德范在忧虑中极不瞑目地过世,把什么都没学好的孙易安托付给她。

  然而,或许是受到父亲死亡的刺激,孙易安突然警醒于自己的无依。一时间,她像是开窍了,读着父亲留给她的笔记,从头自力认真地学习各项技能,并且广泛地阅读,吸取各类知识,遇到困难便求教于俞绮华。一年多的努力,除了告慰父亲之外,更为了弥补几年来与外界隔绝的空白。

  “别看她快快乐乐、悠悠闲闲的,那只是表面。即使是平常的聊天,她也是认真的;不管做什么,尽管别人不当回事,她也毫不马虎,做起来比所有人都用心。这一年来她边看边学边做,才有了这样长足的进步。”

  旁人可以不在乎她、不理会她、视她为无物……然而,她一样自重,也同样重视别人。

  他静静地看着孙易安。

  她一个人烧水、一个人煮茶、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生活……

  突然,他胸口一闷,心跳得好沉好沉,罪恶感猛然来袭——

  是他害她孤伶一人的。

  在她自在开怀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她悲伤难过,还是一个人……

  因为他害死了她的双生姐姐。连她父亲积劳而死,他也有责任。

  他曾不平地自问:公道是怎么回事?思烟死了,欠他的情感她以命相偿,他却无从索回她欠他的歉疚和情感。那么易安呢?

  双胞胎的联系……她是这么说的。

  是他间接造成了她的车祸。除了害死她姐之外,他还害了她。她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地从头来过,她本来可以拥有完整的家庭和一帆风顺的人生,因为他,她的生命陡地转了个大弯。

  他是她悲剧的起源——

  而他竟然还轻视她、厌恶她!

  强烈的自我厌恶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猛地起身,没注意到孙易安正好提了一壶热茶过来——

  “啊!”热水打翻在两人身上,孙易安的手臂被烫个正着。自车祸之后,她对热烫的东西向来谨慎,也一向自我保护得极好;看着热水翻洒出来,她整个人被吓住了。

  埋在心里已久的恐惧再度滋生……烫!

  唐豫赶紧拉高孙易安的袖子,看到她几乎是立刻翻红的手臂,便拖着她往洗手间冲去,将她的手放在水台上,水龙头对着她的伤处直冲。

  她几次想挣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止住。

  他绷着一张脸泼着水,好让大片的伤处都均匀浸到水,粗鲁的动作在看清她手上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时,不禁放轻。

  他略抬起头,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轻微的颤抖。那种茫然,像是水中即将溺毙的人,在极度期待和极度绝望的轮流交互侵袭下,彻底的不知所措。

  “没事了……不过是一点意外。”话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试图安慰她。

  他真正该说的是“抱歉”,但才这么想着,他便心烦意乱。

  听见他的话,她感觉像从深层的恐惧和绝望中被拉出。

  她眨眨眼,想眨去眼底乍然升起的酸涩。

  为什么无缘无故想哭?真是莫名其妙……

  “还痛?走吧,送你去医院。”说着,他又扯着她,准备往门外走去。

  “不,不用了,我有药……”各式各样的药,外用药、内服药、消炎药、镇痛药、感冒药……和一堆奇奇怪怪喊不出名字的药。

  他皱起眉头,考虑着该怎么做比较恰当。被热水灼伤或许没什么,但面积不算小……

  “你放心,医生教过我怎么处理,这点小伤真的用不着上医院。”她再次保证,小巧的脸上过于坚决。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回到医院,再面对那惨烈的白。

  她坚定地望着他,眼睛余光瞄到他胸前湿透的衬衫,这才想起他也被热水泼洒到了。几乎大半壶热水都倒在他身上……

  “啊,你净是处理我的伤,你自己——”

  “我没事。”

  话虽如此,经她提醒,他这才发现从胸前到腰间一片灼痛着。突地,他察觉自己方才的心软。

  不,不能再这么轻易付出了。他提醒自己。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即使对孙易安有愧疚,她也不是他的责任。如果生命是一条直线,他与孙易安的,就注定只能在这一点交会,再来,只有渐行渐远的份了。

  俞绮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医药箱。

  “老板,这里我来就好。你……”心照不宣,她没再说下去。

  唐豫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大跨步地离开。“你确定你没事吗?”门外,杨绪宇迎面走来,担心地问道。

  “跟俞副总说一声,明天我会去察看农场开发的情况,请她提出报告。我要看看她有没有失职。”他的声音冷硬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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