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她。」这只彩蝶,他该怎麽留住?
鬼方叹了一口气,明白主子的苦,也只好下去张罗,爱这个东西啊,还真是害人不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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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地牢区隔成两边,一边是阴湿的水牢和一些铁链刑具,专用来对付犯下重罪的犯人。
被关在水牢里的人几乎下半身全泡浸在水里,刚关进来还有力气吼的犯人被湿气侵袭久了,也成了标准的活死人。阴风阵阵之外还更加凄凉可怕,隐隐约约会听见从水牢里传来的哀嚎声。
相较於水牢,另一边是乾爽的牢房,一般抢人、偷钱罪刑不大的人全关在这儿,这一区简直比鬼域的大街还要喧闹,犯人敲打牢门和看守的牢头没断过的怒骂声一句比一句还要不堪入耳,肥大的老鼠和肮脏的虫子高兴的在人的脚边四处爬动。
越过几间刻意空出来的牢房,位在地道的最後一间牢房看起来比起其他乾净许多,被关在里头的人甚至不必和一堆人硬挤在又脏又臭的乾草堆里。
滴答的水声沿着石壁滑下,敲响了楼板也溅湿了一地,好久没饱餐一顿的罪犯才没空管地湿不湿、牢房里臭不臭的芝麻绿豆事,他们只知道肚皮饿得可以吞下一整头牛,张大的眼珠正眨巴眨巴的盯着一路飘过去的美食,拚命的多吸几口空气中飘着的肉味,鼓噪的想争取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坚固的铁牢在几十双饥渴拍打的手中摇摇晃晃,有寿终正寝的危机,让那个看守地牢的牢头忍不住的抱怨起来。
「我说阿方,你没事这几天老拿这些东西来干嘛?那女人是谁啊?都被关到这里来了还每天有鱼有肉的,你不知道这些人是看到肉比看到女人还兴奋吗?是存心要我喊破喉咙是不是?通通给我住嘴!」看守牢房的牢头正好是鬼方的叔父,听到越来越大声的鼓噪,最後两句是向犯人吼的。他又不耐烦的用棒子敲了铁牢几下,要这些饿死鬼闭嘴。
「别多管闲事,看好你的犯人就好了。」
被叔父拦下来的鬼方不耐烦的说着,身後跟了个戴着大斗篷连头都盖住的男人,从佝凄的模样和露在帽子外的灰色落腮胡看得出来是个老人,手里捧了一个大托盘,上头鱼鸭肉一样也不少,还精致得可以,看得一整排的犯人口水都能流成一条小溪了。
「你这没大没小的死小子!」牢头跳起来敲了鬼方一记响头,引来鬼方嘟哝的抱怨。
「人红了也不关照阿叔一下,快请少主帮我调个地方,成天看这些人渣就讨厌,害我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咦?这块鸡看起来挺好吃的,我吃一口……」
「喂!吃一口会死啊?」收回被打痛的手背,牢头不高兴的瞪了鬼方一眼。
「这是少主要给里头那个人吃的,阿叔你要是吞得下去就拿去。」看来鬼方比自己的叔父还不愿意来这里,一脸的哀怨。
「嗟!别拿少主来压我,好歹我跟鬼王也有点交情,不然你以为你们兄弟是靠啥本事跟在二位少子身边,想当年我和你阿爹……」
老人用手里端的盘子推了推鬼方,鬼方赶快打断这个还要回忆往事的叔父,这几天饱受被口水毒害之苦後,他才知道男人的舌头也是可以很长的。
「阿叔我不跟你说了,走了。」鬼方吆喝了後边的人跟上,表情则继续哀怨下去。
「没情义的东西,连听句话的耐性也没有……」说得不过瘾的人碎碎的念着,棒子又往铁牢敲去。
走到地道的最尽头,鬼方将铁牢的门打开,让老人捧着食物一起进来,原本就狭窄的牢房一下多了两个高壮的男人,显得更小了。
坐在石床上,双膝曲起的人并没有将脸转过来,仍是静静的将头枕在膝上。
面对没有反应的楼轻舞,鬼方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来劝她,这几天她都是一个样,不吃东西也不说话,想饿死的话他是不会干涉,但为何他要负责让她把东西吞下肚咧?
腰背又让盘子给推了推,他结结巴巴的开口。
「舞姑娘……这个、这个……我知道啦!」忘了後头的人是谁,回头低念了一声,被一双眼睛给瞪了回来,他只好认命的当传话筒。
「你多少吃一点,少主他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一直静默的人似乎是在听见「少主」这两个字才有反应,抬起脸,空洞的眼神望着有光线的地方,略白的脸显得憔悴。
「你慢慢吃,要是还想吃什麽你可以跟哑奴说,他会替你去准备。」鬼方很快的钻出牢房,尽本份的在铁门外把风。
鬼方出去後,牢房里一阵长长的沉默,老人就像前几天一样,将盘子摆在她旁边後就坐下来,和她一样安静的盯着自己的手。
又沉默了一阵,一双筷子横在她面前。
看着眼前的筷子,楼轻舞的唇动了动:「谢谢,我不想吃。」
老人的手还是坚持的将筷子拿在空中,硬要她拿去,盯着竹筷,她发乾的眼眸突然希望坐在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唇边扯起一抹浅浅的笑。
「你真好,要是他也能来这里……」未竟的话吞了回去,她还在奢望什麽?就算东祈来了又如何?她也只会在他眼中看见憎恶罢了,那又有什麽好期待的呢?
所有的希望突然止住,抿直的唇带走短暂的幻想,当她再度开口,语意依然平淡。
「我知道他恨我,在我什麽都没对他说时,他就急着恨我……」闭上眼睛,她将心庭那双快要模糊的黑眸努力地拼凑起来,怕遗忘曾经施舍给她的温柔。
「但我还是爱他。」
身旁的人为之一僵,搁在双腿上的十指忽然握起,强忍住因这句话所带来的激动与错愕。
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这麽轻易地就宽恕他?
「可以听我说个故事吗?关於一个小女孩的幸福……」
她的眼仍是闭着,让褪色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到脑海里,就像昨日才刚发生过的,曾经一度温暖的将她包围起来,就算坐在旁边的只是个单纯的陌生人,她仍想重新温习一次有家的感觉。
「有个小女孩,在她一小块天地里,爹和姐姐就是她全部的幸福,这双温暖坚固的翅膀小心的呵护着她,让她无虑的茁壮长大,没人告诉她被翅膀隔绝起来的外面是怎样的世界,直到那一年……」那晚,大夥正开心的吃着爹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糕点,等人嚐新的糕点还来不及被人称赞,便被血给换上了新的颜色。
「一个男人硬生生的折断那双翅膀,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她才明白,长大对她来说是一件多麽残忍的事。」她恨那个男人,更恨自己当年什麽也没办法做,就连追随爹爹和姐姐一起离开世间的勇气也没有。
闭着眼的螓首垂侧在膝上,正好让老人无所顾忌的盯着她的容颜,炯炯的黑瞳像是历经百载也无法将这张哀伤的脸给抹灭遗忘,他也给了她一对承诺的翅膀,可是到头来使她折翼的却也是他,那麽,他与那个伤害她的男人又有什麽分别?
「最後她选择逃避,逃避其他的人给她的关心和保护,因为她知道爱一个人和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是相等的。爱有多深,失去的痛也就有多深,虽然一个人很寂寞、很孤独,可是她宁愿这样的寂寞孤独,她以为她做得很好,偏偏……她唯独让他闯进她一个人的世界,怎麽也防备不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