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认真看著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轮廓深浅有度,像刀刻过後经砂纸细心琢磨,不致太过深邃刚硬。
那是一张斯文温和的睑,一如他温吞柔缓的个性。
眼镜後的那双眸子呢?忽地好奇了起来。
他的眼睛又是什么模样?单眼皮?双眼皮?还是因为经常熬夜,藏了一对熊猫眼?
凝注的视线明显到连聂骉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低下头,迎进她仰首的—光。
「我、我又怎么了?」他什么都没做也有问题吗?
「不,没有,没事。」她赧然垂眸,笑意淡淡牵上唇角。
直至今日才明白,原来他的戒慎小心并非源於恐惧,而是在乎。
因为在乎,对於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认真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虽然表现得笨拙,却处处认真。
「真的没事?」
「只是突然觉得有你在——」
停滞的话语到最後仍未说全,留给聂骉一团解不开的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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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未说完的话,并没有因为事过境迁而忘却。
相反的,吕若玲将它放在心里,谨慎收藏。
她禁不起感情上再一次的挫折,也担心是她自己会错意。
治愈感情受挫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另一份感情。她听许多人这么说过,但不想成为其中之一,怕只是伤上加伤。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利用聂骉对自己的好,继续任性使泼。
所以,尽管清楚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特别,也宁可放在心里珍藏,不敢稍作回应。
那夜,他陪了她一整晚,看繁星暗沉的夜空、听她说话,直到早上从他怀里清醒,才知道自己说话说到最後竟沉沉入睡。
他一定很伤脑筋,不晓得该怎么办吧?
从追忆中清醒,吕若玲正眼看向镜中略微消瘦的自己。
「失恋果然是减肥的特效药。」她忍不住嘲弄自己。
「我说过了,总经理对你只不过是玩玩而已,根本不会认真,所幸你还有一个聂骉。该不会从他离开公司之後,你就没跟人家偷来暗去了?这种两面手法我可玩不来。」
这声调、这股酸劲……「田蜜,在洗手间偷听别人说话并不道德。」
「哈!」隔间之一的门打开,田蜜趾高气昂的步出来。「你被总经理甩了,这件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大家都很佩眼你,不晓得你是怎么做到的,还能留在前男友身边继续担任秘书工作,天天看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总经理回心转意?男人哪!特别是有成就的男人,是不会吃回头草的。」
定定看著自以为是的田蜜,不知怎的,吕若玲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过度妆饰的美丽闪过一抹窘困的狼狈,像被看穿了什么,感到莫名地心虚。
「谢谢你,田蜜。」她的酸言酸语,让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之所以选择秘书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崇尚粉领贵族的生活,我以为office lady的生活与众不同,其实哪个人不是与众不同的呢?不管是什么职业、什么地位,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自有他的一份精彩不是吗?」
她是不是被总经理抛弃,脑袋……失常了?田蜜悄悄退了三步。「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不自由,你也是。」她终於懂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忘恩当初会放弃大好的工作,选择接下黎伯伯的担子。表面上看来她是被拖累了,其实她才是真正自由的,聂、可法……他们都是自由的。」
天,就如聂骉所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想将整个世界装进自己的生活方界中,简直是痴人说梦!事实上,光是探索属於自己的世界就足以忙上一辈子了,既是如此,又哪来多余心力去在意旁人目光?
任意的人被这无形的锁链因为阶下囚,终日苦恼;不在意的他们,则得到了真正的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每一件事。
而她,属於庸庸禄禄的前者。
究竟在现实生活中,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你、你不要因为被总经理抛弃就、就想不开。」老天,她该不会真的脑筋秀逗了吧?「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个男人会更好!你、你节哀顺变,我、我先出去了!」几乎是连冲带跑。
「欸!欸欸!」速度快得让吕若玲叫她不住。
她只是想提醒她——
上完厕所要记得洗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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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邻居都知道,老吕面店从上午十一点开到晚上九点,少一分不成,也从没多过一秒,精确得好比中原标准时间。
准时开店、准时休息,十数年来如一日,今儿也不例外。
「……送你送到小门外,行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从来没好听过的小调,和面馆同样维持十数年如一日的五音不全,总在老吕收店时哼在嘴边。
这让身为女儿的吕若玲想不透。
「爸,你为什么老唱这首歌?」收拢椅子,她终於好奇地问出口。
「嘿嘿……」老吕笑了笑,黝黑的脸老实不客气地浮上红云。
「爸?」
「这个呀,」弓著背刷洗锅子的老吕没回头。「是提醒我要守著跟你妈的约定,这辈子别三心二意。说了你可别不信,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帅小子,人见人爱,要不是当年你妈壮了胆子倒追我,啧,我怎么可能娶她那个老太婆。」
她噗哧一笑,「你年轻的时候,妈还不是老太婆啊。而且……妈跟我说是你追她追了十几年,烈女怕缠郎,她是逼不得已才嫁给你,怕你娶不到她,抱憾终身。」
「什么?!」老太婆这么跟女儿说?「谁谁谁追她十来年了?才九年四个月又二十一天而已,还不到十年哩!啧啧,老大婆说谎,别信她!」
「喔——没追十几年也有九年多,爸,想不到你这么痴心。」
老脸拉不下,回头继续刷锅去!「你妈就爱怀疑东怀疑西的,明明就娶了她,这辈子当然只打算跟她过,偏偏她疑心病重,老是担心我到外面打野食,这歌她以前成天挂在嘴边唱,我听都听烦了!可是啊……」经年累月工作而显得厚实的手掌顿下,「连我都会唱了,每天唱每天唱,就像她还活著的时候……」老脸仰抬一个角度,仿佛想起了什么。
吕若玲静静地看著父亲的侧睑,看见藏在眼角的湿润,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若不爱,怎会有如此深情的表情?
也在这同时,她发现小时候觉得高大的父亲老了,不再是高如参天古木、能为她挡风遮雨的超人,只是一个历经风霜、失去妻子、守著孩子的老人。
爸爸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她自问,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
是不是因为一直在身边,所以从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但,的确是改变了,每天每天,在不经意的时候,一点一点的——
直如笔杆的背,逐渐弯成弓;壮如棍棒的手臂,也渐渐细了;步伐不再像过去那么昂然阔步,总要她小跑步才能追上。
曾几何时,在她一路向前看,要求自己快快独立、找到幸福的时候,是不是也失去了当—个爱撒娇、有点任性的小女儿娇态?是不是忘了跟最亲爱的人分享自己最私密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