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蔓藤枝叶,随风而来的……
是一阵又一阵小孩子嚎啕大哭的稚音。
* * *
“事情都已经发生,再责怪任何人也于事无补。”
说话的妇人是幸免于难的村民之一,她怀中抱着因哭累而睡着的孩子。包括她在内,一群人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躲在山洞中。
玉桐始终低垂着头,内疚不已。
南募明白她的感受,伸手握着她的柔荑,适时地提供支持。
另一位村民说:“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大部分的人都能顺利逃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血气方刚的汉子不苟同,想起死去的同伴,立刻愤怒地捶墙。“这群狗娘养的官兵,究竟要把咱们逼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肯罢休?你瞧瞧咱们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这么一点命脉,为什么不肯放过咱们?”
是否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甘愿!
一旁的小少年显然惊魂未定,结结巴巴的问:“大……大叔,我们该怎么办?官……官兵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没把我们全部捉拿到案,他们一定会再来!”
躲在山林里也不安全,但究竟哪儿才是他们长久的容身之所?
女人们一听,个个泪眼婆娑。“是啊……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玉桐抬眼望向她们,见到的是一群束手无策的可怜人,一时之间好不心酸。她想安慰她们,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于是只好默默掉泪。
少年口里的大叔怒气冲冲地道:“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大不了赔上我这条命与他们同归于尽!”
汉子的老婆激动的吼向他。“你闭嘴行不行!今天我们看到的死伤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让我们伤心了,可不可以?”
“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
“嫂子说的没错,你去最多只是送死,何苦白白牺牲?”另一位汉子道。“当务之急,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比较实际。”
“是啊,何苦白白牺牲……”
众人不禁感叹,他们没有其他选择,落到今天的地步,是过去做海盗为非作歹的报应。他们不能出面投案,依他们过去的罪状,纵使朝廷看在他们主动投案的分上,对他们网开一面免于一死,但流放千里的下场是可以想见的。
男人们不愿意和自己的妻小分开,除了逃,还是逃……
玉桐不忍心,看着南募道:“你不是说已将偷来的贵重物品变卖,帮他们凑旅费吗?把钱给他们,尽快送他们去南方吧!”
“把钱给他们当然不是问题,但现在时机敏感,要送走他们得从长计议。”南募理性地解释。
“怎么做?”玉桐问。
她的疑问也是其他人的疑问,每个人都看着他等他答覆。
南募沉默地望着他们,当他再度开口时,语气分外严谨。“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
“怎么做?”
“请你讲得明白一点!”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南募镇定自若。“现在外头的风声很紧,你们想离开京城势必困难重重,我的意思是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以迂回的方式撤离。”
“以迂回的方式撤离?”
南募的眼神轻扫过众人。“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
玉桐听完后,反而更加迷惑。“你说的太玄了,我不懂。”
南募勾起嘴角。“我正是要越玄越好!”
* * *
天气晴朗,微有凉意,街上热闹非常。
南募指示他们需要一艘保命船,所以次日两名海寇汉子便以最快速度赶至靠近水域的地方,寻找愿意出让船只的卖家。
就因为靠近水域,所以附近的街道通常布满泥泞,行走起来分外困难。
绰号叫狗虱子的男子跟着自己的大哥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却始终找不到人们口中的水上人家,等到两人第三次转入一条死胡同,回头出来时,当下作了一个决定——
“请问附近的船家在哪里?”他们拦了一名挑水的大婶问。
“过了那座桥就是了,那里的船家几百户,你们爱找哪一户就找哪一户。”
“谢谢大婶。”
两个谢过后,刻不容缓地跑上桥,果然过了桥走到巷子尽头,一片河面风光便在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皆是以舟船为生的水上人冢。
狗虱子傻眼的问:“大、大哥,这么多户,究竟要找哪一户?”
“这是保命船,当然找越大户的船家越好!”
狗虱子立即打量每艘船的大小,大致看过一遍后,最后指着不远处的一艘大船说:“那就这一户吧!这一户的船身大、分量够!
“好吧,就这一户。”
两人马上走向大船,登人船内。“船家,你好。”
大船主人一家子正在用膳,看见两名陌生人就这样闷声不响地闯进家里,一时间全怔呆子,吞了一半的面条还挂在嘴角。
船主人赶紧咬断面条怒道:“你、你们是谁?上我的船想做什么?”
狗虱子的大哥连忙解释。“船家,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有事找你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
“我们兄弟来这里找愿意出售船只的卖家,不晓得你有没有兴趣顶让?”
“开什么玩笑?这艘船是我们一家子维生的工具,顶让给你们,我们往后的日子不全喝西北风?不成!不成!”
船主人挥着手里筷子赶人下船。
狗虱子着急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们当然不会不付任何代价就要求你让出这条船,相反的,我们出价一百两银,一百两银买你的船!”
船主人的筷子登时掉地。“一、一百两?!”
“正是一百两!有了这一百两银子,街上的铺子都可以买下两、三间了,你们维生绝对不成问题!”
船主人望向妻子,发现她的眼睛瞪得更大。
“一句话,一百五十两!”他喝道。
狗虱子兄弟互看,笑——“成交!”
“合作愉快,哈哈……”船主人马上殷勤招呼。“你们用过膳了吗?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多谢。”
“别客气、别客气!”两人随他招呼入席。“听两人说话的口音,应该是外地人,对不对?”船主人问,送上两碗大汤面。
“我们来自东北。”
“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买船离开呢?”
两人叹息。“我们从东北举家迁移到京城,无非就想在这里好好过日子,无奈命运弄人,无法留下来,就只有离开的分。”
“为什么说无法留下来?莫非你们得罪了什么人?”
“京城多的是三教九流的人物,我们初来乍到,不懂京城规矩,无意间得罪了大京官,无法立足,最后只得再带着一家四十五口人往其他的省分迁移。”
“四十五口人?这么多啊?”
“是啊,所以我们才需要你这条大船来逃命。”
“逃命?”
“呃,不,没什么、没什么!哈哈……”
两人傻笑不已,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 * *
市街上,来往人潮川流不息,一片热闹繁荣。
几个三姑六婆正聚在一起嚼舌根。身材矮胖的大婶说:“千真万确,他们足足出了一百五十两!”
“一百五十两耶,不是富裕人家,哪有办法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瘦削的女人咋舌。
“就是说,就是说。我听说那两个人是外地人,好像是打东北来的,本来想在京城好好谋生,可不晓得得罪哪个大官,搞得全家必须逃命去!”
“逃命?这么严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