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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茶坊在巷底,往前走去,左右都是教坊。位在此处,来往的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没有人会多注意旁人,流通的消息也十分畅通。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粗嗄的声音从帘外传来,男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着同伴。
她戴着帷帽,孤身一人来到李家茶坊,店东没有多注意,只将她当作幽会的伶妓,便领着她到步公子订下的雅座,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有,吏部尚书齐海的二公子回京了,这算不算新鲜事?”
“这算什么新鲜事?”
“他都近二十年没回京了,现在齐党得势,这还不算新鲜事?”
齐海还有个二儿子,她怎么从没听过?
“客倌请。”
小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抬头一看,他正掀起帘子进来。
看着他的模样,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噘起嘴,佯怒道:“我的绣荷包呢?”
“我收着了。”他淡淡道,脸上没有笑意,眼中的情感却很浓烈,像是见到她的喜,全都混成了他深沉的目光。
“不是说好送信来要还我的?”
“那不是定情之物吗?”
闻言,她瞪大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后来才从他眼中的笑意发现,他居然在说笑!
“你!”她作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紧紧抱着,不说一句话。
像是累了,他只是将她抱在怀中,没有开口说话。打量着他的模样,眼下竟有两抹暗影,他没睡好吗?
“我没听说过定情之物是要还的。”还是搂着她,没有放手,他仅是闭上眼说了这句话。
他心里有事,为什么不告诉她?
“你很累吗?”手指轻触他略显疲惫的面孔,她心疼的将他的脸压到肩上,紧紧抱着。
“有很多事,我还没准备好。”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准备好,他却还是回京了。
“我……”他是因为她回来的,是不是?
一时间,任流霜的眼眶竟有些酸涩。
“没事,我没事。”听见她喉头发紧,他抬起头,轻轻哄她。
“唉……”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不问,他什么都不说。
她想着,终于想到该说些什么才好。“秀水庄有什么好看的?”她微笑朝他问道。
他本想回答,秀水庄没什么特别的,他从小到大住了这么多年,从不觉得有什么好看,可是看着她带笑的表情,他却说不出口。
“我听人说,秀水庄有三河汇流、两口泉眼、一湖潋滟,是真的吗?”
“确是如此。”秀水庄也是因此得名,他不知道女孩儿家都喜欢这些玩意儿。
“湖名就叫潋滟?”
“是。”
“那潋滟湖好看吗?”
说不上有什么好看的,虽想这么回答,他还是在脑中想着湖边景致,想着该怎么回答才好。“我祖母在湖边植满柳树,晴天的时候,就对着镜园,湖光闪耀。”
“镜园,那是谁的住所?”
“我的。”在他娘出嫁前,本是她的居处。
“镜园里有什么?”
没什么,脑中虽是这么想,嘴巴却自己开口说道:“有条胭脂河流过,两旁的矮堤上种满了枫树,我祖母喜欢秋日时,河上流过红叶的景致。”
河的名字很柔美,听得出不是他愿意这么叫的。
“红叶题诗?”想起那个故事,她笑着看他。
“是。”
“那矮堤有多长?”
“大概一里长。”
“那胭脂河的河面有多阔?”
“约莫一丈有余吧!我没算过。”
“胭脂河全长多少?”
“五里有余。”
“镜园有多大?”
“就一个寻常院落那么大。”
“秀水庄有多少座桥?”
“十七座。”
“石桥还是木桥?”
“石桥十一座,木桥六座。”
唉,他还是不懂吗?
“潋滟湖有多大?”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她有些疲惫的将脸埋在他肩上。
他沉默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她又是皱眉又是微笑的模样,他似乎开始懂了。
“再来是不是要问我,湖里养了什么鱼?”
“你好聪明啊!”她忍不住一笑,其实还没想过下一个问题。
“然后湖里的鱼有几只?”他挑眉。
“是啊!是啊!”她又笑了。
“为什么?”
她的笑意很温暖,很温柔。不像平日逗他的那样笑,是一种轻轻叹着气,却又笑着看他的模样。
“因为我不问,你就什么都不说啊!”深深望进他眼里,她又笑了。
“我……”他皱起眉,一脸苦恼。
他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哎,你别这样。”她无意要他这样的,只能把手贴上他的面颊,轻轻说着,“我今天带了两封信来,你替我拿给齐日阳吧!”
“什么信?”他恢复了平静的模样,轻声问她。
“我爹出事前,有一位同乡叔叔,混入奸党之中查探这件事情,后来叔叔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爹也出了事。”
“这信?”
“或许算是证据吧!”她露出一个笑容,却又隐隐藏着什么。
“我会交给他的。”
“什么时候再见面?”将怀中两封泛黄的旧信交给他,她忍不住问了。
“明日,明日同一个时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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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踏入大厅,齐日阳就已经在里头等他。
“你今日让人送信出去,约在朱雀门外街巷见?”这是齐日阳的府邸,他会知道也不让人意外,只是话中质问的语气太过,看得出他心情不佳。
“是。”
“你们在杭州就见过了?”看这情况,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了,为什么寒川没有告诉他?
“是。”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想不出他们会在何时何地见过面。
“我不想说。”
“她就是告诉你温怀南盗卖官盐的人?”
“是。”像是答得烦了,步寒川走至一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啜饮。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齐日阳想到第一个晚上,寒川查探白府后奇特的模样,莫非那晚他在白府就见过她了?
“她和你一样,夜探白府?”齐日阳的语气中还包含着几分不敢置信。
“她懂武功。”这是步寒川的解释。
“胡大人的事……”在他的认知里,寒川是不可能失手的。
“这里有两封信,你不妨看过再说。”步寒川从怀中掏出那两封信递交给齐日阳。
就算她在胡大人那儿失手,她给的帮助也远远超出她的破坏。
那两封信,就像是将散乱的书页开始排序,原本接触到的线索,都像是从书本中抽出的一页,虽然看得懂内容,却弄不清头绪,现在看了程舒给任绍的信件,他终于开始懂了。
“那位大人是谁?”齐日阳焦急的问着,这两封信是程舒接触奸党后所写的,第二封的内容又比第一封深入,没有后续的信件,真让人心焦。
就像是听了说书人的故事,却断在最精辨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两封信我没看。”这件案子本来就与他无关,何况那两封信是她指定要给齐日阳的。
“她为什么会把信给你?”齐日阳看着步寒川事不关己的模样,不明白任流霜为什么会把秘密藏了五年,却选择了这个不懂官场斗争的人,来交付这件事?
他沉默,再沉默。
齐日阳似乎可以看见他的脸隐隐红了,然后才听见他说:“我答应过她,这件事情过后会替她爹平反,然后……”
即使他不说,齐日阳也明白。
“原来如此。”
虽然高兴步寒川找到了意中人,却又想到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个问题没解决。
寒川对她说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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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风和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