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几天,大家都已忘了这号人物。
不久,秋风吹起,黄叶纷飞之际,城西悄悄的开了一间酒坊。
老板娘穿着西域女眷的衣裳,把自己从头包到脚,连脸上也蒙着厚厚的面纱,无人能窥得她的面貌。
酒坊在长安城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店中卖酒的女子,都穿着奇怪的衣服。
她们上身只着一件小衣,露出大部分的肌肤,下身则系着厚厚宽大的裤子,把纤细的腰肢,衬得更是诱人,脸上也和老板娘一样,蒙着厚厚的面纱,益发增添神秘的美感。
到过酒坊的人,对酒的香醇与否并不挑剔,倒是对异国美女,垂涎得厉空口。
消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人人争着上门沽酒,顺便看看卖酒的异国美女。
没有招牌的店,因店内有两个高大的昆仑奴守着,于是大伙儿便将它称作“昆仑酒坊”。
耶律雄是这家酒坊的常客之一。
这日,他待到酒坊打烊,温酒的炉子熄了火,搁下银两结账,他掉头就走。
他走到一个巷弄,拐两个弯,直接进了一家铺子的后门。
门内的几位姑娘和两个高大的昆仑奴已收拾打扫完毕,大伙正聚在桌前等着老板娘整理好账目,一起用晚膳。
“大伙儿先用,我马上就算好了。”老板娘已除下遮住脸面的头纱,边说着边拨动眼前的算盘,低头专注在帐目上的她,只闻娇脆的嗓音,看不清楚面貌。
耶律雄一进门,大伙儿齐声喊道:“雄爷!”
他微微颔首,“大家还没歇息啊?”
几人一起望向正埋首于账簿的女子。
“大雄哥,都说几次了,直接留在店里就成了,何必走了再绕回来,外边天冷呢!”老板娘这会儿才抬起头,娇俏的眉眼依旧,正是魏府宜称南下的丫环春儿。
“我如果待在这里没走,怕有人乱传我跟这里的人有暧昧,这样对你不好。”
“大雄哥,除了你们几个好友,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啊!”
“人在异地,入境随俗嘛!”
“是。谢谢大雄哥设想周到。天越来越冷了,手指不听使唤,拨算盘珠子都不灵活了。”春儿依旧埋首账本。
耶律雄看着她烛光下的侧影,想起数月前春姑娘在大宅附近找到他——
“大雄哥,我有事想请你帮忙。”春儿客气的说。
“春姑娘的事,我耶律雄就算上天下地,也一定办到!”他一拍胸脯,豪气干云的说。
“大雄哥,我拜托的事是……”她从附近树下拉来两个西域女子。
“这……”难道春姑娘怕他在中原寂寞,特地找人来陪他?他感动得双眼发涩,
“大雄哥,我今天无意间逛到西市,发现西市有人在拍卖她们……”她说得有些心虚。
在罗单离去之后,她常常跑到西市,沉浸在完全不同于中原的稀奇事物,身处轮廓深刻、奇装异服的人们之间,借此想象“他”所处的异国,聊慰思念的苦楚。
耶律雄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大雄哥,你知道的,若她们被买,不但得沦为主人的玩物,还得做劳役到死为止。所以我典当了母亲两件首饰,买下她们!”
“我懂春姑娘的心慈,可是,这件事跟我有关吗?”对她的详细解说,他开始起疑,她不像是要把人送他。
“我买下来之后,才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丫环,买奴隶做什么?拿什么来养这两人?只好带着她们到这里请你帮忙……”她越说越小声,他们到这里是出任务,自己做出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
“我这里不能收留她们啊!”
耶律维抓抓头,“上次让春姑娘借住,已是大大犯忌,这回说什么都不可以再破例,这个地方,一向少有胡人居住,公然让这两位姑娘来来去去的话,会引人注目,楼兰王室有人在中原的秘密,可能也会跟着曝光。”
“我知道,可是你跟她们同样来自西域,比较了解如何安置她们吧?”
“这……”耶律维摇头晃脑一阵之后,拍手说道:“我想到了!”
耶律雄高兴地说着:“头子才到中原,就在西市买了一间屋子,本想用来开酒坊,作为掩护身份、联络及搜集情报之用。可是,我们这几个除了武艺高强,会用兵部署之外,对经商没辙,酒坊开张,却无人光顾,正想草草结束,不如就交给你吧,不但可以安置两位姑娘,也许还能够让酒坊起死回生。”
“谢谢大雄哥,我想试试!”春儿连声称谢。
耶律维犹沉浸在回忆间,春儿已收好账簿,轻快的入座。
“好了,大伙儿请用!”
在座几人,轻松的埋头吃了起来。
今日桌上有耶律雄早先带来的烧鸡,和几道精致菜肴,大伙儿眉开眼笑的吃完之后,留下屋中的炭火盆燃着,各自回到阁楼的房间睡着。
空荡的店铺,只剩两人相对。
“春姑娘,这几日的生意还好吗?”
耶律雄今日出奇的沉默,往日他一出现,总逗得几个姑娘和那两个昆仑奴呵呵大笑,今日用晚膳时,却一反常态,完全没有听到他的笑声。
“嗯,趁隆冬未到之前,多存一些银两,我们才能安心度过下雪无人光顾的日子。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送他们几位回家了。”
“他们是你买下的奴隶,你还帮他们筹盘缠回家?”
“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莫名其妙就被这么拐至中原贩卖,也太可怜了。我跟他们说好,按月给月幸,等到存够钱,他们都是自由人了。”
“难得春姑娘这么心慈!”
“好了,大雄哥,客套话说完了,可以说正事了吗?”
“我……算了,每次我有事总瞒不了你。这是我今日刚得到的消息,在楼兰的弟兄托今年最后一批行商带给我的讯息……”
春儿黯然的垂下脸,低声问:“他成亲了,是吗?”
“我们头子没有成亲!”
“他……那他……”她惊喜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回到楼兰,立刻就要求解除婚约。”
“那他……回到大唐了吗?”他是为自己吗?为什么他离开时一字不说,让自己以为他已在秋天成亲,伤心到几乎夜不成眠,每天都哭肿了双眼。
“就算要回来,此刻沿途早已冰封,最快也得等到春天冰雪融化之时。”
“那他有没有送信……”她都还没问完,耶律雄已摇头。
“大雄哥,你的脸色不对,他要回来你应该会欣喜若狂,怎会是如此凝重的模样?”
“我不该告诉你,让你难过的,可是我实在藏不住话。我……算了,我就说了。毁约在我国算是重罪,被毁约之人,可以要求毁约之人的全部财产作赔偿,还可以要求当众鞭打毁约的人。”
“那他……”她不敢冒信的掩嘴轻呼。
“他被夺去所有财产作为赔偿,还被当众鞭打四十鞭,打完之后,还得丢到牢里做苦役。”
“怎会这样……”
“他的未婚妻是我国右大臣的爱女,他丢不起女儿被毁婚的奇耻大辱。况且性烈如火的娣雅被未婚夫抛弃,怎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我……我不知道毁婚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大雄哥,请你告诉我如何找到他?”
“往西域的道路已经冰封了,再快也得等到春天啊!”
“我不能等,我……”她急得眼眶泛泪。
“春姑娘,你会这么激动,我能理解。可是,请你别忘了,头子是我们大王的爱将,大王不会任由右大臣父女整死他的。而且娣雅我也认识,她虽然性子急躁,人倒是挺善良的,只要她气消,一定会原谅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