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小衣乖,不哭了。」
「嬸--嬸,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妈妈?」小脸蛋上泪汪满布。「我妈妈呢?」
你妈妈为了一张支票把你卖了,八成正在和其他男人快活。「我不知道。」
「你是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呃——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急忙补充。「不然嬸嬸当你妈妈好了。」
「嬸嬸是阿奇哥哥的妈妈,不可以当我妈妈的。」
「没关系,你可以当我女儿,阿奇的妹妹。」
一直到冷魅衣十二岁时,连这丝长辈中的暖情也随风而逝,冷奇的母亲死于子宫颈癌,这个体弱、生性却无比乐观的女人始终被冷魅衣视为真正母亲。
临终前,她要求单独跟冷魅衣谈话。
虽才十二岁年纪,冷魅衣已长得罕见的艳丽、甜媚柔娇。冷日新在两年前也终于开始注意到这个孙女,并准备加以培养其才貌,想将她攀上一门有利于冷家的政治婚姻,也不枉花钱买她。
「这是我个人的存摺及印章,你收着。」少妇的声音虽虛软,却非常清晰。
「我不能收,干妈。」冷魅衣吓了老大一跳。「你应该……给奇才对。」
「我不担心那孩子,我担心的是你啊!」
「干妈……」
「孩子,我知道冷家待你不是很好,一有机会,你就走吧!」她口出惊人之语。「你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快乐,到外面去找你的天地吧!」这朵临风盼姿的野玫瑰不该闷死在冷家这密不通风的阴暗温室中。
「不,」冷魅衣惊恐地发现对方正在交代遗言后事。「干妈,我要留在您身边陪您一辈子!」
「我没有一辈子可言了。」她冷静地反駁。「不许哭,你该为我高兴,我可以去见你干爹了。」
冷奇的父亲早年因飞机失事丧生,尸骨全无。
「干妈!」冷魅衣的泪仍如珍珠断线般掉下,滚落面颊。
「小衣。」她摸着冷魅衣浸湿的皮肤。「你还年轻,人生还有很多很多转机,别管你爷爷怎么说,帮自己找点快乐。」冷魅衣不是自愿出生在这种环境,但她可以选择离开啊!
冷魅衣一直哭一直哭,根本不肯听进她的话……
「她是在半夜中去世的。」冷魅衣一直以为自己够冷静--直到他伸手轻掬她的泪花,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那不公平!」她激动地甩开他的手。「她是那么好的人,老天爷却只给她那么薄的生命。那不公平——」一向冷淡傲睨的面具下,她只是个伤心欲绝的小孩。
辛轻轻地搂近她,住她发洩激动的情绪。
「干妈死后,我被爷爷送入一所女子中学就读,插花、书法、女红、茶道、烹飪……他认为日本女人是全世界最乖巧温顺,他按照种种传统来塑造我,以便控制我。好长一段时间,我渴望他的关心及爱,一一按照他的要求做任何事,只希望他可以正视我一眼。」
「但他没有?」
她干笑一声。「他认为女孩子都一样,只要适当地『包裝』一下,找个适当时机,选个最高价码『推销』出去就可以了。冷家的女孩都一样,只是一群没有脸孔的娃娃……」
冷魅衣是四年后才发现这个道理的。那年,才刚进入公司不久的冷奇不顾冷日新的反对,毅然決然选择戏剧为职,暴跳如雷的冷日新当场扬言取消他的继承权。
大部分小一辈的均暗自心喜。冷奇原可是內定的企业继承者,如今可少掉这个强劲的競争对手。
而冷魅衣是少数去送行的人。
「嘿,别绷着脸。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冷奇疼惜地揉揉堂妹的脸颊。「笑一个嘛!拜托,如果爷爷真的把事业交给我管,不如把它们烧成灰撒太平洋还比较快哩,我又不像阿焰,他才是块管钱的料。」他看向安静的堂弟,后者冷冷瞥来一眼,依然不说话。
「冷家的事业就拜托你了。」冷奇心直口快。「但你必须先接管才行,你得提防修恩叔叔,他看你很不顺眼。」
「我会的。」冷焰牵住冷魅衣的手,一手则和冷奇相握。「我也会好好照顾小衣。」他们三人都是家族中的孤儿,是孤独强化了他们之间的手足之情;在同一圈的绵羊群中,他们三只都是黑的。
稍后,她在高中要毕业时认识了西恩。
「谁?」辛追问。
「我的男朋友。」冷魅衣淡淡解释。「我曾经想嫁给他。」
他注意到她正在观察他的表情反应。
「哦。」他是竭力想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但语气仍流露出一丝嫉妒。
她嗯哼一声,一脸坏透的表情。
「你在嫉妒?」
「对!」
冷魅衣难以置信地扬起一边的眉,这个绝对的大男人会如此坦率承认令她错愕。「为什么?」
「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头一次对女人有这种感觉。」
双颊无法自制地逐渐发汤,眼儿在发热。停止这种无聊可笑的反应!她在心中大声地警告自己。这傢伙一定也对那票娘子军说过相同的话。
她很快地别过脸去,不愿让他瞧见自己的脆弱及渴望。「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她永远不会忘怀那种被撕裂的惨痛背叛教训,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悸动,她再度开口。
「西恩是我学校附近杂货店老板的儿子。很活泼的一个男孩,笑口常开。他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们开始计划一棟白色烤漆小屋、两三个可爱活泼的小孩,一座五彩的小花圃,也很认真地挑好结婚对戒……」她顿了一下。「然后我犯了一个大错。当我爷爷知道我们的事,召我上前询问,我不但一口承认,还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你说什么?」
冷日新将手杖往地面重重一击,苍老却凌厉的黑眼瞪着这个孙女。
「我想和西恩结婚——」没说完的话被冷日新以暴烈的手段打断。他掄起手杖劈头就往她劈过去,冷魅衣根本闪躲不及,右肩挨个正着。痛徹心扉的不仅是来自身体的疼,还有长久以来的冀望被敲碎。
如果冷日新的责打是出于关爱,她无话可说。但冷日新接下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杂货店的儿子?这种人要钱没财,要地位没名气,不许你和他在一起,太没用了!」冷日新顺便丟出一颗炸弹。「我打算安排你和维特参议员订婚。」
「什么?」冷魅衣瞪大了眼。那个肥皮油肉、一见到她就笑得很色,年纪比她大三倍有余……「爷爷,您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开口的是一直在旁冷眼观之的唐文雅--她从不被允许开口喊「妈」的女人。「也不看看你自己,维特先生还肯娶你就算你走运。」那种鄙夷的眼光将言下之意点得很明:婊子生的女儿还是婊子。
「你不准再和那个西恩见面,维特先生本来就想等你高中毕业娶你过门,看来痡o把你们的订婚日期提前,免得夜长梦多。」
「爷爷!」她情急地大叫。「我爱的是西恩啊!」
「那又怎么样!」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霎时粉碎她原先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只要博得爷爷的欢心,便可让他重视她,进一步疼爱她。
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冷魅衣甘心任他像摆弄洋娃娃般安排自己,只求他会多注意自己一眼。
如今她才猛然顿悟那种注意并非关爱,而是那种对自己资产有多少价值及利用的重视。那,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