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压根儿没道理!”
百抗天凝视她,扬起俊朗的笑意。“你几时听过土匪讲道理的?”
“没错、没错,咱们土匪可不兴讲道理。”三当家大笑附和。“你既然力保他进寨,他的死活也就掌握在你手上了,这道理才是真道理,哈哈、哈哈哈——”
颖青真想一巴掌打掉百抗天得意洋洋的可恶笑脸,其他人则一人赏几鞭子!但看到薛忠平一脸的莫名所以和那双无辜的眼神,她不由得敛下了爆烈的脾气。
她虽然性烈如火,有些许的骄纵蛮横,但却是天生的急公好义,只论对错,不管对方是皇亲还是贵胄,否则那日怎会出手教训那姓高的狗官?然而没想到今天这“美德”却让她给自己戴上了桎梏。
“百抗天,你好样的!”颖青纤指愤然指向他,随后气得拂袖而去。但听得身后他畅怀的大笑声,她不由得抿紧唇,埋怨起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碰上这家伙,他肯定是她命中的克星!可……该死的她是发了什么疯?竟觉得他聪明?!
她这辈子没栽在谁手里过,唯独这百抗天先是令她迷惑,继而令她挫败,他们不像夫妻、不像朋友,却又愈来愈不像仇人,在抗天寨的日子渐渐地令她感到轻松、有趣而充实,让人常常忘记了仇恨。
第四章
“大夫人,今儿个怎没看见你那跟班?”成吟安与颖青并肩坐在石阶上,他好奇地笑问,自从收留了薛忠平后,颖青终于尝到作茧自缚的滋味。
庭院中,抗天寨的小鬼头们高高兴兴地玩起球来,特别要表演“接下球”的功夫给颖青瞧瞧,说真的,这些小土匪比京城中的孩子可爱有趣多了。
“怎么,你想念他?”颖青讥嘲地轻哼。“我叫他去帮隋神医俦药,不然早晚会被他烦死。”她无奈地轻叹,百抗天这招委实够厉害。
“后悔自找麻烦了吗?”成吟安温和地笑问。
颖青灿颜一笑。“后悔是不至于,麻烦倒真是名副其实。”尤其那爱慕的目光着实教人厌烦,怎么百抗天就不会这样瞧她?
蓦地,她双颊酡红,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成吟安呆呆地凝视她难得的笑靥,一时间竟瞧得呆了。
“成公子,我瞧你似乎出身不俗,怎会来抗天寨做土匪?你这读书人的气质与土匪窝委实格格不入。”她问出隐藏多时的疑问。
成吟安收敛起心神,道:“抗天寨的人都有一段心酸的过往,各自有不同的背景与遭遇,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欠大当家的一条命。当年我们母子三人四处逃窜、性命垂危,对我们伸出援手的是大当家,我们唯一的去处便是抗天寨,所以抗天寨就是家。这寨里上千条命都是捡回来的,偷得一天是一天。”他轻轻叹息着。“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我们与大当家的遭遇都是相似的。”
“同病相怜?”她试探地问,虽然她恨百抗天,但不知为何,他的事总是令她好奇。
“像我们这种连至亲好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他与我们无亲无故,何必自找麻烦搭救我们这种丧家之犬?听说当年大当家的父亲亦是在朝为官,只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乱臣贼子陷害入罪,终至全家惨遭杀害,大当家历经九死一生、无数磨难才逃过一死,几年下来不知遭遇多少险难才有今日的抗天寨。其实说穿了,抗天寨不过是集结了一群苟且偷生的可怜人罢了。”
颖青默然不语,难怪他恨皇亲官宦,臣子间的争权夺势作皇帝的能推卸责任吗?然而她的胸口为何感到如此沉重?是为了无法改变的往事唏嘘,还是因为她自己也身为无能的皇亲之一?
“你猜他为何要留满脸的胡子?”他忽然笑问。
颖青摇了摇头。“为何?”
“听说就是这些胡子救了他的命,一个人长了满脸的胡子,谁还看得出他本来的面目?你说这招是不是很聪明?”成吟安笑道。
她怔了怔,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却又无法细辨,不由得蹙起了眉。
“你怎么了?”见她苦恼地拧着眉峰,他不由得关心地问。“提起大当家你不高兴啊?你……还是不喜欢大当家吗?”
“我恨他。”颖青的反应快速而直接,根本毋须经过考虑。
“你是真的恨他,还是理所当然的恨他?”她是因应该要恨他而恨他,还是真的恨他?其间的差别十分微妙,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然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大当家的事情特别在意,不管那是不是恨,能在她心里占如此大的分量怕也只有他吧!
颖青锐眸冷视他一眼,没人可以质问她!“他让我从一个郡主变成了处处受制的阶下囚,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原谅他?!”
“可你是个郡主,而他是个土匪,除了这方法之外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兜在一块儿,我可以了解他非得到你不可的心情……”他声音越说越低,颖青却不禁愣了愣,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
有时她不禁自问,如果她真的深恶痛绝、抵死不从,他会强逼于她吗?答案立刻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却是她不肯去承认的,或许那日在市集,受震撼的不只他一人……
颖青望着那群天真笑着、玩着的孩子,徐徐的风温柔地吹着,抚过她的青衫、她的发、她的颊,宛如他吻着她时那双唇与胡子轻刷而过,她的胸口急遽地跳动起来。她是真的恨他,还是理所当然的恨他……其间的差别微妙得令她不敢细想。
***
离开学堂走回隋神医居所的路上,她的心情莫名地烦躁,人如果可以理所当然地活着该多好,但她却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是好人、谁才十恶不赦?
为什么她身在匪窝竟渐渐感到悠游自在、远离尘嚣?没有勾心斗角,人与人之间紧密地相依,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突然觉得自己活着,
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遵守繁文缛节,不用替父亲打算着如何获得更多的威望与权力,更不用替人老珠黄的母亲计较着王妃的实质地位,生活必须一切靠自己却令她感到踏实。
但她不应该对这土匪窝产生认同感,她应该痛恨、唾弃这个地方才对!她已经迷失了,然而她的心却似乎更清楚了,这种冲突令她迷惑,而最令她迷惑的正是这里的土匪头——百抗天。
他的歪理总让人觉得很有道理,他虽是个粗莽豪迈的鲁男子,但对她却心细如发,有时让她气得牙痒痒的,有时又常常令她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胸口时而复杂气闷得难受,但又常泛起丝丝的甜意与悸动,令她遗忘自己是他的阶下囚,反而宛如被他捧在手心的珍宝,他对她的喜爱是强留她做压寨夫人的原因……
她轻轻一叹,振作起精神昂然抬头,却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鬼祟地往树林快速奔去。薛忠平到那儿去做什么?这么一想,她立刻举步尾随而去,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他明明被告诫不准接近周围的守备,他为何明知故犯?
百抗天要他紧跟着她,究竟是要他牵制她的行为,还是要她监控这个陌生人?
进了树林后,却发现跟丢了人,她懊恼地四处搜寻,穿过树林便是清可见底的溪流,抗天寨的女人们常在这儿洗衣,小孩子喜欢来此钓鱼,除了寨中的一口井外,这条溪也提供了日常所需的用水。然而溪边的一幅画面却令她瞬间恼火起来,百抗天和成吟翠两个人竟然生起了火有说有笑地在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