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见到她,可梅低低地轻唤,幽怨的眼神往旁边调开,默默地擦拭着桌椅。
她已从春菊口中知道方才她们在朱氏那儿的讨论内容,小姐果然一如她所预料,想要独霸姑爷,丝毫不考虑她的心事。可事情变得这般清楚明了,却不免还是大大地伤了她的心。
莫雨桐瞧着可梅眉宇间的怨,不由得深深一叹。她自己都搞得一团乱,又如何有能力处理她的呢?
“可梅,你想嫁人吗?”莫雨桐柔声问,婚姻大事还是得征询她本人的意见。“太君会给你准备丰盛的嫁妆,挑个能够依靠的男人,风风光光地送你出门,你若愿意,改明儿我就让媒人物色对象。”
“不!”可梅泪眼汪汪地望着她,忽然双膝往地上一跪。“小姐,您别把可梅嫁人,可梅宁愿服侍小姐、姑爷一辈子。”她万万不能嫁呀!嫁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你先起来再说,你不愿嫁,我又怎会逼你?”莫雨桐蹙着眉扶起她。“我没有手足,自小咱们两人就像亲姊妹一般,可女人青春有限,我怕你不把握,将来会后悔啊。”
可梅紧咬下唇,幽怨的语调轻吐。“小姐……便容不下可梅服侍姑爷吗?”
若莫雨桐愿意,顺水推舟作了主,便能成就她一生的幸福;可她不肯,还要将她许配他人,叫她心中怎能不怨?
有些话可梅没直接说出来,她也明白。莫雨桐叹了口气。“你要怨我,我也没法子。私心里,我总想要一份专属的感情,你也是女人,这份渴望你想必能懂。你心里定在反问,若他日相公娶了别人为妾又如何?这问题我实也答不出来,或许……眼不见为净吧。若不爱他,那也不必在乎他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可真爱上了,却益发不能忍受。”
“小姐这么说,意思是姑爷若主动提起纳妾,小姐便会接受了,是吗?”
“不接受……又能如何?”她踱到窗边,幽幽叹息。“若能不爱,就好了……”
暮色降临,莫雨桐被太君找去品尝才买进府中的铁观音。谈起茶道,太君有一箩筐的心得,她含笑听着,不时以诗词歌赋佐茶,吟风弄月、附庸风雅一番。
“太君!”葛翔闯进这清幽小阁,一向沉稳的他意外地显得慌张冒失,连说话都焦急得结巴起来。“出……出事了!”
太君眉一拧,长孙的失措并未影响她一贯的泰然自若。“什么事?”
“翊弟,他……”
葛翔欲言又止,叫莫雨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的她正想询问缘由,却被另一个翩然而入的身影打断,来人赫然正是那个“出事了”的主角。
“大哥要代小弟禀报太君,怕要无辜成了代罪恙羊,小弟于心何忍。”葛翊依旧闲适飘逸,哪有一丝大祸临头的感觉?
“浑小子!你说,又在外边惹下啥麻烦了?”太君直接冲着葛翊发问,葛翔乐得静退一旁。
“太君之言实有失公允。”他幽瞳颜色转深,平静的语调在清幽小阁投下重炮。“孙子已决定投身余海峰将军下,驻守边关抗虏,近日便即敌程。”
莫雨桐呆了,魂魄仿佛震离了躯体,芙容瞬间血色尽褪,苍白如纸,却只能呆愣愣地凝着他。他……说什么?
紧张的静默过去,太君将柺杖重重地击地,苍老的语音狂怒道:“混帐!你有高堂侍奉、有娇妻美眷,且膝下无子,有何资格说投身沙场就投身沙场?”
“这回太君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阻止不了我。”葛翊平静地揭示决心。
免于诱惑的方法就是远离诱惑。更何况金戈铁马、马革裹尸的豪壮,本就是他意之所钟,自小他就期盼能飞出京城,将世间踏遍。男子汉大丈夫,沙场征战正是最为豪情万千的选择。如今给了老祖母一个蕙质兰心、善体人意的孙媳妇,也算弥补了她的损失。
“你……”太君气得身躯发颤,眼见小俩口情深意笃,料这爱孙必已打消从军的意头,谁知这会儿他反而更坚决。
“翊弟,你就别再惹太君生气了,乖乖地留在京城管理葛家田产,岂不甚好?”葛翔苦劝。虽然他认为胞弟从军光耀门楣也是件美事,但老祖母含辛茹苦抚育他俩的恩情却更重要,太君不欲葛翊离开,他自也不能赞成。
葛翊淡淡地扫过妻子苍白的娇颜。她会开口留他吗?混帐!他根本不想留下来,娶她之初便是打着这主意,无论莫雨桐说什么,他也不能改变心意。
莫雨桐只觉胸口似乎被片片撕裂,眼泪不知怎地竟也痛干了?一波波的痛楚令她神智晕眩,更向四肢延伸,袭击纤弱单薄的身躯。为何这般突然?为何弃她于不顾?
“我这老祖母你可以不管,我也管不动你,可桐丫头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也不管她空闺寂寞、彷徨无依吗?”太君指着他骂。
“娘子有太君疼着,有没有我都能一样坚强。”
瞧他说得多冷漠!像在谈论不相干的人似的。莫雨桐的心死寂了,垂下头合上眼帘,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值得伤心的理由。
“混帐!”太君狂怒的柺杖再顿。“要我答应你也成,只要桐丫头心甘情愿点头。若你能得到发妻谅解,我这棺材进了一半的老骨头也没啥好说的了!”
瞧得出桐丫头对孙子的情意恋慕,分离仅半月就每日茶饭不思、夜深不寐,想必不能同意他的决定,发妻的枕边一语胜过她气话百句。
“娘子,你意欲如何?”
幽魅的音线钻刺着她薄软的芳心,莫雨桐抬起头,毫无生气的苍白丽颜对上面无表情的他。半晌,她撑起几已丧失了知觉的身躯,缓缓在太君身前拜倒。
“太君,求您……成全他……”
太君呆住,又气又急地狂顿手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这一去可不是十天半月就回得来的,你知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谁会比她更清楚?
“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心不在这儿,硬留着人……没意思……”她语音缥缈微弱地轻吟,傀儡般的躯体飘飘地往外走,经过葛翊身畔时顿了顿。“我……不欠你了。”
太君沉痛地摇头,这样的桐丫头才是她疼惜入骨的姑娘,怎能盼着她来留丈夫呢?她真是太傻了。怪来怪去还是负心汉可恶!
“女人的幸福,就叫你这样糟踢。臭男人全都给我滚出去,滚!”
遭受无妄之灾的葛翔,只好偕着手足步出小阁。翊弟目的已达到,却没丝毫欢喜之情,反而阴沉着可怕的脸色。虽说他们血脉中流着相同的血液,可他完全不了解他。
“余海峰将军现正回京覆旨,愚兄明儿个邀他餐叙,谈谈边防战事,也好请他多多关照于你。”事到如今,连太君都阻不了他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只得实际为胞弟着想。他相信以葛翊的武功才能,几年后官封元帅怕也是指日可待。
男儿志在四方,功在家国、光耀门楣正是天下须眉衷心所盼望的,不是吗?同样身为男人,他多少能够体会弟弟的心情,如今只盼他此行能够一切顺利了。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天不寒,心已冷。他日冷雨幽窗,她也只落得独自凭栏,坐愁红颜老吧!
莫雨桐预见了来日的凄凉,一股森冷吹袭着心头,令她不禁轻颤。女人的悲哀就是渴盼着良人怜惜,她却得到了无情相待,要想找回婚前的无求无欲,又怎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