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晓得这是迟早的事,日夜相对却不能相见实在太辛苦了。她不愿严阙痛苦,于是让他离去。
这段时间如曦借口体虚不适,闲暇之余都躲在无为阁内批阅奏折,再也没有上朝。度止厄那日大闹朝堂给了她一个好理由,大臣们多数以为她病了,所以无论大大小小的事全载在奏折之中,好让她不用奔波上朝,安心休养。
叶鞠来看过她几次,见她神色不错,也就没有多作诊察。
叶鞠又说,严阙走后丞相之位虽有人递补,但那个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害兰兰累出了一撮白发。她们现在正在御花园里养蜂,蜂蜜有去老还童之效,兰兰想把她的青春补回来。
于是,大伙儿忙得不可开交,宫阙变得空荡,没人有空理她。
“兰兰,怎么严阙离京的事你没告诉我?”秦折批累了,如曦跑进御花园里找兰兰。
原本她还想见他最后一面。没想到他竟然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不想让你心烦。”兰兰正在整理蜂巢,脸上身上都被叮得一个包一个包。
“你以为我会把他留住,不让他走对不对?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他留在这里只会触景伤情,走了也好,起码还能够重新开始。”
兰兰听见如曦的话颇觉得讶异。“从康王府回来后你好像长大了,想事情也考虑得多,真令人欣慰。”辛苦了这么久,如曦终于开窍,一种雏鸟离巢的感慨令蔺兰感怀了起来。
“是啊,年纪也到了,总不能再胡作非为,无所事事吧!”如曦说着说着,却突然“恶”了一声。
“怎么?”兰兰立即回过头来。
如曦只是朝兰兰微微一笑,忍不住腹中翻腾的酸意,紧接着又“恶——”了第二声。
兰兰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每次有这种预感的时候,如曦通常都会惹出很难办、很难办的事情来。“拜托你告诉我,那只是吃坏了肚子。”
如曦浅浅笑道:“没关系啦,就算生下来,也有你帮我养啊!”
“我的老天!”兰兰捧着头就快晕了。
兰兰望向御花园外头,对守在外围怕被蜂叮的宫女喊道:“那个谁……对……就是你……马上去把御医给我叫过来……皇上身体不适!”
“我没有身体不适啊!”如曦柔柔地道。“只是有了小娃娃罢了!”
第十章
弘观二十三年冬,帝崩——
天街上不再有熙来攘往的人潮,风雪大起的寒冷夜里,行人匆匆来去,拍拍肩上所积厚雪,急忙赶路。
北端尽头有座占邑丽堂皇的宫阙,在这夜色下看来,竟显得斑驳而苍寂。
皇城之外,人民举着火把为刚驾崩的皇帝守夜。他们的王从三岁登基,直至病入膏肓以前,一直都是位体恤百姓的好皇帝。他在位期间,不但从来没有加过赋税,而且还知人善用,为皇朝开辟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无奈这么一个好皇帝,天生便体弱多病,与先帝一样劳心劳力、为国为民的结果,年纪轻轻便与世长辞了。
严阙一路由最南的城镇北上,期间听见不少对辞世帝皇的褒扬。
他本该欣慰,因如曦这些年励精图治,成了个万民景仰的君王。
但自那日司徒兰托人告知他消息起,他的心就如同死了一般,岑寂了。
在天街转了个弯,回到昔日的丞相府邸,刻著「相府”二字的牌匾已被取下,经过五年,红漆木门也变得黯淡蒙灰。
严玦双又翻下马来,提起简便行李,打开门就往里头去;严阙也下了马,却一直逗留在外头没进去。
“怎么了,快点进来啊!”玦双叫着。得知皇帝翘辫子后,她这弟弟就一直板着张如丧考妣的脸,严阙平时不笑的时候已经够可怕了,现下这模样,出去肯定吓死人。
“你先进去吧,我往外走走。”他松开执着的缰绳,深深叹了口气后走开。
“搞什么鬼,爹娘死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伤心过。”玦双不解地摇摇头。
冬里寒冷异常,门庭前的街道除了一堆积得深厚的白雪之外,就只剩下她家两匹跑了半个多月,快被严阙给跑残了的马匹。
玦双转了身,打算进屋,忽然两抹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两个像球似的物体,滚呀滚地滚到了她的面前。
“我爹呢?我们来找爹的!”四岁的元宵和红豆穿着橙色的棉袄,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一是男孩、一是女孩,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圆润,看起来就像两颗连在一起的橘子。
“什么爹?你们两个找错地方了吧!”玦双望着这两名逗趣的小孩,忍不住就想笑。
“娘在做姜汁汤圆,要等爹来。爹再不去,就没得吃了。”元宵鼓着双颊,他们是跑好远才来这里的。
“这个地方是我家,我和我弟弟已经五年没回来了,里头是空的,没有你们的爹。”可爱的小孩,好想让人捏他们一把。玦双忍耐着冲动,别人的孩子是不可以随便玩的,真可惜啊!
“爹住在这里,兰姨带我们来过!”红豆也鼓起了双颊,两个人拉紧了手,硬是要冲进里头。
“喂喂喂,这里姓严,真的没有你们的爹啦!”两个圆呼呼的小孩一把撞进了玦双怀里,软绵绵的,乐得她嘴都合不珑了。
玦双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无辜又惹人怜爱的。她现下可真希望这两个孩子的爹就是严阙,但哪有可能呢!严阙除了五年前那位昙花一现随即消失无踪的姑娘外,就再也没有和谁眉来眼去过了。
突然间一个到手的弟媳,就这么莫名其妙失去,玦双实在是恨得不得了。但每回问及严阙那名叫如曦的姑娘时,严阙的脸就越变越臭,阴沉得让她不敢再追问下去。
而且当时朝间还有传言,说什么皇上有断袖之癖,觊觎严阙,惹得严阙最后包袱收拾收拾,带她往鸟不生蛋的南方逃;后来甚至还索性当起教书先生,荼毒起别人的孩子来。再者,照他那副生人匆近的模样,哪有可能生出两个这么惹人疼的小孩来。
“爹是姓严啊,严肃的严!兰姨教过我们。”红豆被玦双一把抱住,只好在她怀里滚来滚去,看看能不能脱困。
“啥?你再说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她的耳朵出了些毛病。
“我爹姓严,就住在这里,他叫严阙,兰姨说他长得很凶、很可怕。”红豆大声地喊出来。
“放开我妹妹,不然我咬你哦!”见红豆有难,元宵也奋力想板开玦双的手,从她怀里把红豆救出来。
玦双顺势将元宵抱了个满怀,但却狐疑了起来。“啊!怎么会那么巧,我家也有个叫严阙的。”同名同姓吧!
她不信严阙有这么能干,一次两个,而且还长得圆滚滚,可爱得叫人颤抖。
昔日繁华景象不再,冰封街道上的长乐坊失去了热络的人潮,紧闭着的水门内灯火俱灭,只留下一片清静寂寥。
严阙绕到一旁巷内,推开当年厨子进进出出的侧门。这个地方没有门闩,无法锁上,是长乐坊内的小厮带他来的。
迎面,庭园中只有空无一人的冷清和满地白雪,往里头走去,只见黑鸦鸦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燃起火折子照明眼前路,发觉桌椅摆设一如往常,从未变过。
来到一张邻近厨房的木制方桌前,记起就是在这处初次看见如曦的女装扮相。长乐坊是她的心血,出现在这里的她,永远是那般笑容可掬,清新甜美,然后他就像失了魂般,寻了她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