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仔,你还恨爸爸吗?
——连妈到去世前都无怨无尤,没有一句恶言,我还能说什么?只要你心里有她,就好了。
——那你恨小杰曾对你做过的事?
——再怎么样他还是我弟弟,就算他不再承认。我能谅解他的恨,所以我尽量避得老远,我也只能做到这样。
——你的脾气真像你妈,固执,可是善良得不愿伤害任何人,宁可自己吞忍在心。
——真的?还有呢?
——这是你第一次向我问关于你妈的事,我很……很意外!
——一个能说,一个能听,这不是好事吗?除了你我,也无从问起,我妈就只留下一张照片,可惜……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也觉得她美吗?她说了什么?可是对你一见钟情?……
※ ※ ※ ※ ※
毕慧站在楼梯口,校花正走过楼顶下念念有辞,一看见她,他无所遁形手忙脚乱!表情也都不对了。毕慧还没开口,他自己倒先语无伦次的说话——“我,没事,只是路过。我在……在找水喝!”也不管这个谎有多大漏洞,找水?这街上除了下水道外哪有什么水?
毕慧望了他好一会儿。“要喝水,上来吧!”
校花一时瞠目结舌!领会过来她的话,赶忙跟在她身后三步并成两步,进了她那个小单位。
第一次进她房间,他缩手缩脚的,好不生涩局促!毕慧的房间陈设非常简单——小小空间用木板隔开,里间是床和柜,外间除了最基本的用品,就是层层钉层层加高的书架和录音带架,一张充当各种用途的圆桌与椅子。打理得十分清爽,像她的人;简单。
“对不起,只有一张椅子,昨天坏了一条腿,恐怕你得将就一点坐在床上了。”
校花有点迟疑,他不习惯。周围都是毕慧的味道,她的人、她的书、她的字,完完全全是毕慧的地方。他手足无措,像是怎样都不对。
毕慧很敏感。将茶杯交到他手上,她就站着,靠着书墙。“嫌脏?”
“不!不是……”他摇头否认。
“本来就脏,很多男人睡过。”她讥嘲道。“怎么可能不脏?”
校花瞪大眼睛。“不要这样菲薄你自己,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你。”
毕慧默默打量他一眼,转过身为自己倒了杯开水。
“你不要再守在楼下了,你这样大家都不能做生意。对很多人来说,赚一天挨一天,钱都得花在刀口上。我不是说你,只是你这样对很多人都不好。你如果为了交差作绩效,犯不着拿我们开刀……”
“我才不在乎什么绩效!”他憋不住了。“我是不喜欢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上来找你,他们坏得很,一堆龌龊蛋!还会假报要找的人,防不胜防,我只好——只好全部统统给禁了!”他大手一挥。
毕慧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你不要这样。我本来就是做这行的,你害我可以,不能害了别人。再说我惹不起你,还是请你走吧!明天开始不要再过来,我们就算走在路上碰了面也当作不认识……”
校花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了。“我不要这样!”他受不了她这样退缩又自暴自弃。“你为什么要怕成这样?我不是色狼或恶魔,我不是想吃你豆腐!我不喜欢男人在你这儿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我恨不得自己长进点、杰出点让你一眼就爱上我!或者把你这里包下来!虽然我不是大财主,至少够你买书买带子衣食无缺,我不会妄想碰你,或是侵犯你,我只是想……”
毕慧的泪如泉涌,反倒吓坏他了!校花不知他到底说错了什么让她伤心难过成这样。“不可能的!你不要说了!”
“我就是喜欢你啊!”他苦恼地揪自己的头发。“喜欢一个人有罪吗?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搞的,可是,可是他妈的!事情就这样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宁可不要这么喜欢你,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不是……”
“你不能爱上我,我们不会有结局的!你是一个好人,不应该找上一个妓……”
“不、要、这、样、说、你、自、己!”他额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像头暴躁凶恶的狮子。“我只想要让你……”
毕慧含泪无奈地——“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他低声地,像罪疚。“你啊!”
“跟我上床能满足你吗?”她开始去拉他,推他上床,去扯自己的衣裳。“如果我陪你一晚,你答应明天就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校花狼狈地翻下床,躲她躲得远远。“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你断念吧!我们根本不可能的!”
“你给我个理由!至少你得给我个机会,我们可以谈……”
“我结过婚了!我有夫有子有家庭!我不爱你!我根本就不想要……”
校花的眼发直。“你说谎!阿波说你没结过婚,你不会骗他,他也不可能骗我!”
毕慧默认了这个谎。她的眼神好凄楚、好无助。“那么,如果我说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一个大包袱,你可以赶快跑掉吗?”
他没有动。“为什么?”
“我有病,随时都可能死的病,今天睡着,明天不知道会不会醒来。这一生是我自己的,我不会留给任何人负担,不论是你,或任何人。”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坚持。
“去问杨波医生,他会告诉你。”毕慧的眼光调向窗外,再也不肯看他。“他是最清楚的人,可是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如果真为我想,听我一次,好吗?”
第六章
关于人一生中的那些爱的记忆——
一室阳光灿然,但热闹得和他那么不相干。只是这样的明亮,仿佛让他重新穿越时空隧道,霎时又回到生命中某些最灿烂的片断。
那张青春笑颜、温柔的芳华占据他的心扉。
种种温馨片断、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重回梦中将他的思绪围绕。
一颦、一笑,片言、只字;一遍一遍温习,毫不费力。原来它们这些年来原就不曾离开他心里。
原来走过这一生,最后他所剩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
近乎尖锐的刺痛!但仍小心翼翼地呵护那些生命中的爱的记忆。
想来扬波是不能明白的,连年轻时的自己也不曾明白。若是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怎么都会更谨慎些吧?再多做些努力、再多做些什么,不致失去了生命中的宝贝后空得惆怅……
一生的课题。然而他扛走这一遭,交出的却是一张考砸了的成绩单。
※ ※ ※ ※ ※
校花垮着一张脸进门,陶儿看他脸色不对,也不敢作弄他了。破天荒请他喝橘子汁,说有益他美化一下面部表情。“你扫黄不小心扫到地雷啦?我没说!”她无辜地忙摆手。“什么都没说!我是良民,最怕警察了!”
扬波还窝在床上睡回笼觉。听到他来,眼睛是睁着的。“我猜猜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宾果’到了?不然就是被毕慧三振出局!”
校花的心情简直是瘫趴在谷底,衰颓不振!他揉揉已有好几层黑眼圈和眼袋的疲惫熊猫眼。“我完了!”
“完蛋?不可能。我看你这个月可以加领不少奖金,你最近不是抓‘虫’抓得嘎嘎叫?”
他单刀直入。“阿波,毕慧到底患了什么病?”
扬波眼一瞪直,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你不会去问她?是你爱她,你又不爱我,来问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