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大餐也会有你一份的!”她嚷。双双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开心地摇着下巴,像煞一团滚动的小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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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不会发现比这个更让她开心的事了!当她推开门,看见在作画的都达;他朝她摇摆手,笑容有些羞涩。
“太久没拿笔,才玩两小时,手就抽筋了。”他亮一亮右手虎口。
“真好!又开始看到你画画,这滋味不坏,不是吗?”她凑过去,但在那形象复杂的画布上看不出什么。“有题目吗?”
“我想画两个女人。”
“女人?”
“我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从她出生,我就无缘与她相见相处的女儿;一个从最深的爱转变到最深的愤怒怨恨的妻子。千千,你说得对,我不要在期限到前就自动宣布放弃。日子是我的,多一天我就要过,能多完成一幅画,我都会欢喜感激。我这辈子或者乏善可陈,不过反正我也用不着对谁交代,时候到了,我走得无牵无挂,没有遗憾,就很足够。”
就这样,都达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惯于贫穷的他,将物质欲望减至最低,每星期三、六下午招收四、五个小学生教授水彩素描,每半个月的药钱和每月生活费就靠这四、五千块打发。他通常自己烹煮些清淡简单的食物裹腹;为省油钱,将那辆快报废的机车跟人换来一辆二手自行车,闲暇时便照着他不吃油的铁马四下逛,算是固定健身锻炼体力。
他的画也在这种稳定规律的生活中逐渐成型。除了人物,他画静物与风景;千千发现他的画里渐萌出了些生意,那是整个人放松了、柔软了才能释放出来的感觉。他相信这样专注创作和有规律的生活对都达的精神和健康都有助益。
千千不到公司的日子就往都达家跑,他画画,她念她的书;尽管她不晓得背那些白山黑水的位置或函数公式和充实内涵、学识有何关系,不过她想大学是个再进修的好机会,值得她辛苦半年去争取。常常这样一屋悄然,不知天色既黑,千千才快地跳起来冲回家,回家去满足那两张“嗷嗷待哺”的大嘴。
一天早上,她到公寓去,都达一听见声响自动给她开了门。他看来有些异样,浮肿的眼袋和疲惫而微紧绷的神情透露了他一夜未眠。他带她到那幅终于完成了的画前,一个婉约少妇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铝黄色的木椅上,格子桌巾,墙上挂着的外套和角落的铁锅,十分家常,然而在平凡中透着深厚情味。
“你不该熬夜画画的。”
都达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这一夜我好像又回到从前。曾经我连画笔都烧了,四天四夜泡在牌桌上,她挺着大肚子求我回去.我说我要等挣够钱、给你们好日子过才回去,她肿着眼睛离开。等到我两手空空带着破碎凄惨的现实回家,哪里还有家?哪里还有她跟孩子?那时我才晓得,好日子是有她在身旁的时候,听她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抱怨都温暖过再多世俗对你的吹捧。”
千千无言。
“我们是美术系同班同学。她来自南部,是当地名绅的富家小姐,而我是一无所有的落拓穷学生。我骂她傻,但她说她就是爱我,她不顾家庭反对跟我在一起;毕了业,同样是一贫如洗的日子,生活虽贫穷,可是精神快乐。我知道她为了我牺牲很大,直到宝宝生下,她娘家始终没谅解过她……”
千千看到他又哭了。这次和上次不同,然而她看见了至情至性的都达,是用着怎样虔诚的心去面对、坦承自己的罪行。
“是我太荒唐,没能及时抓住自己的幸福,一步错,全盘皆输。”都达痛心叹息。
“你有没有试过找她们?”
“没有用。秦雯的脾气是不做则已,一旦下定决心,任凭怎样也挽回不了。她一走,就不会让人找到她们。我当然找过,发狂了一般,动用所有能动员的力量找她与宝宝.但是全如石沉大海……我想她真的恨我,不会想再见到我、也难怪,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原本一个幸福可期的家是毁在我的手里。”都达茫然地望着自己握拳的右手。“多年来,我身边有关她的一点点堪追忆的东西也就是这么一张小小的被照片,有时候想起来真像是场梦,都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真走过了那一场又一场的……”
当千千见到都达小心呵护着的残照中人,有一时的眩感惊诧——不可能的吧?!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吗?然而她再将两个影像对照一遍,便缄默了!
“她最不爱照相,生平也就这么一次。高校毕业时,她家里请了摄影师,九十岁的外曾祖母居中,一家族两百多人照了团照,她自己另外摄了小照;不是很漂亮,可是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女人。”
“可以让我看看吗?”千千谨慎的接过相片。这类老式相片斜角上都会打上“勿忘影中人”的字样,背面下方角落里有两个娟秀的字迹“秦雯”,看着照片中青春娟美的脸庞,千千真有马上一探究竟的冲动!她想立即求证,这个千万分之的巧合,真的让她碰上了?……
那么小鸳不就是……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设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又能再见到你的妻子与宝宝,你会怎么样?”
都达的眼睛散发出特殊的光芒。“只要这辈子能再见她们一眼——哪怕一眼也好——我死都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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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门铃疯狂响起,唐诺整个人跳起来冲了出去!等到他发现浑身米酒气熏人、颠颠晃晃的千千,气得脸都白了,积压一个晚上的恐惧担心沉沉埋伏。
她是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要念书?怎么变成被灌醉酒回来?是她交上坏朋友学了他们乱来?有男孩子吗?那些在坠落街呼啸而过的小混混?千千可是被谁欺侮了?……
一整个晚上,他的脑袋就被千百个可怖或恼人的揣测占据,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是千千第一次没打电话交代行踪,是不是出了意外?撞车?昏迷?遇上了麻烦?她无消无息,他的一个大好晚上就这么给毁了!
千千进门就一个大踉跄!唐诺赶紧从背后抱住她,把她半拖半抱到沙发上。
酒嗝打不停的千千竟是醉态可掬,红咚咚的脸有如兴奋过度的小老太太,咯咯咯笑个没完。“哇!我发现你有好多个下巴,跟双双一样!”
“千千,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害我担心得……你到底跑哪去了?谁准你喝这么多酒?你竟连打电话回来说一声都没有!”
“我,呃,忘记了,不对,没有电话啊!”千千心情好极了,她不晓得臭臭的米酒也有这么好的滋味!她好像飘在半空腾云驾雾,快乐得不得了。
一整晚,都达告诉她好多过去旅行中的趣事,艳遇佚闻、女人和小丑,广场上的鸽子和指挥家,她笑了又笑,干杯又干杯,晕陶陶地连回家都忘了。“你的脸都扁掉了,你为什么要那么担心呢?没有人会再绑架我,我已经又自由又安全……”她右腿一乱蹬,失去重心,整个人仆倒在他身上。千千就这样舒服地赖在他身上。
唐诺周身起了异样的感觉!他几乎是惊异地发现千千的改变,这是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认,千千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幼稚天真的小小女生,她已成熟,如青春饱满的蓓蕾,已有小女人的风情,以及令人难以抵挡的魁力。糟就糟在她是那么全然信任他,相形之下显得他的心猿意马太邪恶,他要怎么跟自己坦承:这一回他抱她的感觉已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