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能这样类比,小孩跟桌子——不一样嘛!我把桌子改造得很别致,举世无双,你原来的桌子并没有不见,只是……”千千自己说着说着不禁笑了出来。哎!要表现诚意实在该谦卑严肃的,怎么还可以偷笑呢!
她咬咬自己的舌头作惩罚。“只是藏在那层彩虹漆下面。”
看到千千那俏皮又娇嗔的模样,唐瑞连要装坏人脸都失败了。没有人会真对杜千千生气,因为她的表现是那么无邪而纯真,好像谁认真起来对她凶都是罪过。“好吧!原谅你,反正就算不饶你也要不回我的桌子。”
“我知道以前是我年幼顽皮,但不是故意的,你不计较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唐诺的弟弟,大人有大量。唐诺说你很有钱,不过,我想你是念旧的人,爱屋及乌,我想问你,还留着那张彩虹桌吗?”
“丢掉了,把儿童桌椅摆在办公室里实在是不甚雅观。”不知怎地,唐瑞没立即说实话。事实上,他并没有丢掉千千彩绘的山坡春菇桌,它一直放在他办公室的角落,只是用布盖起来。上面放花瓶,避免太显眼;他想暂时保留秘密,只得先忽略千千失望的表情。等她亲自到公司时反而有个惊喜!或许他还会改变一下桌子的位置,这就得花心思了。告诉我,你没事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
“看彩虹啊!早上六点多我就醒了;那时刚下过雨,树林上头挂着彩虹,在上头很舒服的。我在学校里都这样。”
“学校?你还在念书?”十八九岁的年纪,在这里的女学生都是个个发育不甚良、苍白体弱,要不就臃肿沉重的病重样。千千却像另一种材质打造出来的,健康而红润的肤色,肌肉结实,动作举止敏捷得有如狡兔,那种光采从眼睛最是看得出来。
“喔,嗯,嗯!”她乱应一通,欺负他不知情。反正要解释也麻烦,总不好跟一个陌生人大刺刺说自己是逃学生吧?她没大嘴巴到那地步。“我是说以前。躲在树上舍监和老师就找不着我,有时我睡了个午觉起来,和小松鼠看她们还在底下乱成一团,满有意思的!对了,你可以不要你你你的说个没完,叫我千千,或者嫂嫂也可以!”
她很大方的。
“嫂嫂?叫你小娃娃还差不多!”唐瑞哪知其中原委?只道她想占他便宜。“还敢夸大,我跟我哥都还拿你当小孩看……”
千千正不服气地要申辩,唐诺的身影出现在树丛最彼端。千千看到他,开心极了!直迎上前——“早!你来找我吗?”
“我来看你们忙什么,聊这么久早餐都不吃了。”他的话这才提醒唐瑞原来是奉命出来找千千进屋去的。
早餐是唐诺负责的,简单地煎了肉片、培根和煎蛋,吐司配牛奶,显然是为符合千千而准备。
“今天打算做什么?在树上窝一天吗?”唐诺问她,细心地将抹好奶油的烤吐司片送给她。他喜欢三人这样和谐的共餐气氛;爽朗的唐瑞和千千,感觉起来就像一家人。“刚回来,我想你还是休息几天的好,有兴趣的话,过一阵子再带你到公司看看。”昨天千千已向他表示过想一边进修一边到公司里见习的意思。她有心上进学习,唐诺自然十分高兴。
“不,我只有今天缺席。我有件重要的事待办,我要去找一个特别的朋友。”
“我认识吗?”唐诺不知道她在那两个月中还交了什么特别的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你不认识。男的。”千千放下牛奶。“希望我找得到他,赶赴一个延期了六年的约会。”
***
千千凭借记忆来到小巷交口的公园——可是,哪里还有什么小公园!
原来的园址早被铲平改建为高楼停车场,节比鳞次的高楼大厦陌生得让她心慌!千千一时愣在原地.难受极了!
连最原始的记忆都被连根拔起,她要到哪里去寻找都达?
原来的根据地都不见了,真的是信息渺茫了吧?都达又是漂泊成性的人,谁知道这些年来他又浪游到哪里去?想到他也许曾在大树下张望等着她,希望复失望,千千便满心忐忑不安。
早该问问他是否有个固定联络地址或电话什么的;现在,他们真的像断了联系的线的两头,茫茫人海里要从何处见踪迹?
千千怅然地沿着巷道走,听着凉鞋踢踏水泥石子的回声,那一声声空荡回音像是直接敲在她心坎上——
刚开始是无意识地盯着那张海报,当海报上的图景整个落进她心版,千千跳了起来!
那是街口的一家小画廊,占地只有一条回廊那般大小,门口排成一列的海报中。贴得最大幅最醒目的就是标题为“和气球玩耍的女孩。”
那是张美丽无比的图景!在夏日午后临出阳光中,一个全身粉红色的小女孩扣着成串轻飘的气球奔逐,明朗的笑靥和飘洒的光线面红交织成一片,整幅画面的情景吸引观者要入画去和那美丽的女童嬉戏,种种飞跃的情绪……
千千迫不及待跑进画廊询问。那个蓄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像是听见神话似的盯着她。
“什么?!竟然还有人不晓得这幅画?这画太有名了!小姐,除非你不是本地人,否则不可能没听过没看过‘和气球玩耍的女孩’,笔记本、信纸、书签、卡片……到处都见得到它,算是本土画作里面最受文化制品欢迎的了!你要买海报是不?要多大幅的?里头尺寸统统有!便宜八折卖啦……”小胡子像在摆地摊喊价似的。
“不!”千千心急地,脉搏狂跳。这是沧海中浮出的一线寻觅都达的机会啊!“我想打听关于原作者,那位画家……”
“都达嘛,怪人一个!”小胡子不晓得他这句话给了千千多大的希望和欢喜。“生平默默无名,连自掏腰包办个邀请展都会赔死的那类,就靠这幅画红了!不只红,还红透半边天!红得发紫!一夕成名!可是就有这种呆子,多少人跟他出高价买这画那不卖,有的直接说送展示馆永久陈列,他连甩都不甩,只肯出卖其他权益,做做海报啦、书签卡片,红归红,还是两袖清风,傻子,真是超级傻子!……”
“那他现在呢?”她追问。
“谁晓得!听说后来也没怎么画了!一辈子大概就只这一幅受人注意。可惜啊!现在这时代可不比以前,不只玩政治的要懂得迎合潮流进退,就算个搞画画的,还不是得抓住机会站出来,加上人捧,人气一烘托.整个人就红了旺了,要不就衰一辈子沈沦苦海……”
千千对这些人生大道理乏味得很。“老板,你们艺术团自己人头热,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现在都达先生的下落好吗?他在哪里?又做些什么?我有很重要的事,非找到他不可!我想尽快……”
小胡子上下打量她。“小姐,你不会也想买那幅画吧?没用的,连大财团都没办法——”
“我不用买,说不定他会主动送我呢!”千千面对小胡子的讶然眼光。
“你也画画吗?难道看不出来我就是画里头的主角——当然,不是指气球啦!”她盈盈浅笑。
小胡子更惊奇了,看着她.又看看画,再看看她,然后他一弹指,跳了起来,翻开一本陈旧通讯本投了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