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烤得差不多了,凤三随手取了床头一条布巾,咬在口中,刀锋豁开箭头附近的肌肉,鲜血汩汩流下小腿,染红了床褥。
凤三虽不吭声,但从他的表情也知道疼痛异常。
金二娘避开视线,不敢再看,这一切像割在她身上似的难受。
转头看见坐在一旁浑若无事的燕七,她心疼凤三中箭受苦,把气全发到燕七头上。“你傻傻坐在那儿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受了心上人责骂,燕七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接过凤三手上的刀,坐在他对面,说:“有点疼,你忍忍。”
手法如风,燕七极快的速度切开伤口,小心翼翼拖出含有倒钩的箭头,抛在桌上。点了穴道,使血不致流失太快。转头问看得脸色发白的金二娘:“咱们生肌愈合的金创药,有没有?”
“有,有。”她取了来,手微打抖,药粉一半撒在伤口上,一半撒在床上。
“你是女人,挑花刺绣最行,缝伤口你来。”燕七嫉妒心作祟,故意丢下这个难题给她。
她呆了一呆。“我——”叫她在凤三身上动针动刀,光想到脚就发软。她面露一丝怯生生的情态。“我不行——”
杀人不眨眼的金二娘不敢替人缝伤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本想讥她句,终究叹了一口气。“我来。”
金二娘如获大赦,取了针线来。燕七手起针落,毫不停顿,熟练地将割得肉绽淋漓的伤口缝合起来。
“多谢。”自始至终,凤三哼也不哼一声;虽是情敌,燕七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硬气。
“不用客气,分所应为。”转脸想对金二娘说几句邀功的俏皮话,见金二娘全神贯注在凤三身上,哪去理会他。
“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又是递手巾,又是递水,把燕七冷落在一旁。
何苦看他们这副亲热状?燕七脸一沉,没好气地走开去。
凤三抱歉地说:“真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床。”
“不要紧,你的伤比较重要。”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凤三浑然未觉金二娘一缕情丝系在自己身上。他和金二娘、燕七同属从云堂,素来把金二娘当作堂中的一份子而已,别无他想。
凤三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二娘,那小子没给你惹麻烦吧?”
金二娘微笑。“他像只小猴子,老坐不住,关在房里老嫌闷,一直嚷着要去找他爹娘。我好说歹说,才哄得他住下。”
“你们在说谁?”燕七好奇地问。
“是我恩人的儿子。”凤三答。
“你不该带外人到二娘这儿,这会泄漏从云堂的分据点。”燕七不太高兴。
“那孩子什么都不懂。”金二娘忙打圆场:“不要紧。”
见金二娘为凤三说,燕七心里更是大大拈酸。“三哥忘了规矩,你比他年长怎不知提醒三哥一声?龙老大订立的堂规,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故意提及两人年龄差距,暗喻两人不相配。
金二娘俏脸先是一绷,气燕七提到她最介怀的事情上头;跟着想到堂规之严,不由得心头打了一个冷颤。自己只顾讨凤三的好,却没顾虑到是否会因此触犯堂规,惹来杀身之祸。私漏基地所在,只有死罪一条。
凤三下地来,出声解决了僵局:“七弟说的是。我因为有事要办,不便带着他,所以才暂托二姐帮我看顾。却没想到这样做却触犯了堂规。现在我事情已经办妥,明天一早我就带他离去。”
“你要走了?”金二娘心中惶惶然没个安稳。才见着了面,他又要走了。她盼了多久才盼到他来啊。
“二姐,谢谢你的帮忙。”凤三一揖。“他在哪间房?”金二娘多想留他下来,只是燕七在旁边注视,她实在开不了口。一腔情思,无处倾诉。满腹委屈还不敢表露出来,低声说:“你跟我来。”
两人才走到吕玉麟房门前,门突然被打开来,吉祥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见金二娘和凤三一同前来,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金二娘蹙起眉。
吉祥结结巴巴地说:“吕……吕公子他……他不见了。”
“什么?”金二娘竖起柳眉,斥道:“你怎么看人的?四处找过没有?”
“找……找过了,就是没看见。”小丫环吓得快哭出来。
“你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叫你看个这么大的人也看不住。”金二娘骂道。
“骂她也无济于事,人都走了。”凤三倒还沉得住气。“几时不见的?”
“下午还见他在房里睡觉。”吉祥带着哭音答。
现在是二更,以吕玉麟的脚程,他走也走不远。
“二姐,我得动身去找他了,告辞了。”说着就要走。
“你——你要走了?”怒气一下烟收云散,继之恋恋不舍。
“后会有期。”双手一拱,隐身于黑暗。
怅望凤三消失的尽处,金二娘黯然俯下头,廊上通明的烛火,将她孤寂的身影映在地上,只见影子头上的金凤钗摇曳生姿。
※ ※ ※
凤三猜测,吕玉麟要回京城,一定朝北走,于是骑着黑龙往北追去。
吕玉麟不认得路,只有向人询问,这么一来,曲折无人烟的路径不必考虑,只走通衢大道。
行了许久,一路上没有发现吕玉麟的人影。凤三心想这小子真会跑!待找着了他,非给他一顿苦头吃不可。
忽见一栋山庄就在眼前,会不会他到山庄借宿过夜?于是凤三下马,上前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呀的一声,大门打开,一个青衣仆佣打扮的四、五十岁左右男子出来应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打扰庄家。”凤三说:“因为贪着赶路,错过宿头。不知道贵庄方不方便让我借宿一宿?”
中年男子打量凤三一眼。在路上,凤三已换下夜行黑衣,打扮成普通百姓的装束,以免引人注目。他见凤三面目英俊,看来不像坏人,于是说:“进来吧。”
中年男子见凤三还带着一匹马,便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牵到马廊去喂草、喂水。他领着凤三穿过长廊,来到后院西厢,推开一间房门。“你今晚就在这间客房休息吧。待会儿我叫厨房弄点东西或热汤来,你吃饱了好安歇。”
看来这庄家极为好客,凤三问:“请问大叔,今天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人来借宿?大约这么高,长得很秀气。”他比划了一下。
“没有。”答完,中年男子回去守更了。
看来吕玉麟没有到此,多想无益,现在也无处找他去,只有先休息一宿,明天再作打算。
隔天早上,凤三整顿装束完毕,打算向主人告辞离去。
出了房间,只见上下人等各各忙碌,一时也不知道该向谁问。这主人家不知有什么事,看来不要再增添主人麻烦。于是喊住了一个路过的仆佣:“这位大哥,我昨晚借宿在此,现在要走了。我骑了一匹马来,不知贵府的马房在哪?”
那人看了他一眼,转头喊:“四喜,带客人去马房牵马去,客人要走了。”
那叫四喜的应声而来,领凤三到马房去,有几个人正在为马匹刷毛梳理,整鞍上辔。有人要出门吧? 凤三向四喜道过谢,牵出黑龙,正要离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跟着是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我们能不能快点上路?我很急呢!”
凤三转头一看,和来人迎面对上视线,两人都呆了一呆。凤三所见到的,是一个淡绿衣衫、楚楚如花的少女;但那眼鼻、那嘴唇,那惊愕傻怔的表情,说什么他都不会认错,正是他马不停蹄、连夜追赶的吕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