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玉麟爬下马,扑扑跌跌来到土丘之前,不敢相信吕邵农就葬在这毫不起眼的小土堆里,双眼睁得好大。
“我爹就在这里头吗?”他哽咽着。吕邵农一生为国,想不到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黄土一扌不,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没有名字……”手抚着象征坟头的大石,两行清泪滑下白玉般的脸颊,无声落在土中。
“名字算什么?重要的是吕大人的名声待雪。吕大人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得振作起来替吕家洗雪冤情。”凤三手握缰绳,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吕玉麟只觉天地之大,今后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遗世独立。父母之仇要报,但他从小到大,从不曾吃过半点苦,叫他复仇,他既无武功也缺少智计,能办得了什么事,连陷害吕家的仇人是谁他都不知。
“我……我行吗?”他问凤三,也是自问。
“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凤三平淡的语中有不可动摇的承诺和坚毅。“吕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在此之前,吕玉麟对凤三的印象极坏,认为他霸道、粗暴、蛮横无礼,此时他却成了自己唯一可依靠的人,心情万般复杂。
究竟悲痛难抑,拜倒在小小土丘之前,两泪如倾,哭声响彻幽寂的树林,惊起林中栖鸟,啪沙啪沙的振翅声,渐去渐远。
看看哭得也够了,凤三说:“该走了,我们得赶路呢!”
吕玉麟哭得力竭声嘶,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跪在地上爬不起来。凤三将柔若无骨的他抱起,送上马去。马儿将他们带离树林,吕玉麟频频回头,泪珠儿不断滚落,两眼水雾中,吕邵农的坟丘愈来愈小,终于看不见了。
由于有魏秋官所赠的银两、凤三和吕玉麟不须再住破庙野外。吕玉麟女装是为了躲避凤三追索,如今已不再需要,想换回男子装束,凤三却说:“你还是这样打扮,别换回来。”
“为什么?”
“现在全九州十三道正在行文绘图捉拿你这只漏网之鱼,你长相娇美,扮成女子,没有人会怀疑你是朝廷要捉捕的要犯。到了目的地你再恢复男儿身吧。”
有一个问题在他心中蕴藏已久,这时才有机会提出来:“你为什么不让我和魏大哥明说我是男子?”
“人心难测。”凤三答:“魏公子虽是个君子,毕竟相交不深,你是朝廷要犯一事,若是直言告诉他,谁敢担保他不会出卖你?又或者无意间被有心人知道,岂不是增加我们的危机又连累他?所以我没让你说。”还有他没说出来,魏秋官对女装的吕玉麟十分倾心,他若知道吕玉麟是男子,必定大受打击,这也是凤三不让吕玉麟自承身份的原因之一。
“我们现在上哪儿?”吕玉麟听凤三的安排。
“你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
走了十多天,这一天来到一处山脚下,凤三抱吕玉麟下马,一拍马臀,轻喝:“去吧!”黑龙欢嘶一声,跑了几步,回头望主人一眼,见他不留自己,于是放开脚步,迅捷地走。“你让黑龙去哪儿?”
“它会找地方休息,我们要进山里头,它不方便跟进来。”看了吕玉麟一眼,白衣素裙是为父母带孝。“你这一身衣服可以换下了,穿着裙子不方便走山路。”
衣服早准备好,到树后去换下女装,穿了这许多天,他还真有点习惯了。
凤三在前,吕玉麟在后,也不知他怎么从那蓊郁茂密的树林草丛间认出路来,左一弯,右一拐,山坡陡斜,又是杂草没膝,爬了没一会儿,吕玉麟一件单衣都湿透了,气喘吁吁。
“凤三哥,等……等我一下。”吕玉麟喊。
凤三功夫不凡,这山又是走熟的,行来如履平地,回头一看,吕玉麟远远落在后头。于是立定脚步,等他赶上来。
吕玉麟手脚并用,好不容易追上凤三,扶着一棵树的树干,气喘如牛,一张脸如染胭脂,汗水涔涔滴落两颊。
“快……快到了吗?”他喘着气说。
凤三却不答他这话,沉声说:“看来我得好好训练你。”继续前进。
再往内走。眼前忽见一片平坦,一栋竹屋就在山瀑之旁,他们的目的地已到。
“我们就在这儿住下。”率先走去,来到屋前,推开竹门,屋内没有什么家具,只有桌子、几张竹椅。
里头有两间房,凤三把右首那间给吕玉麟睡,自己睡在左首房间。
凤三到外头抓了几条鱼,又采了些山菇、野果,到灶下生火烤鱼,不久鱼香阵阵传来。
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天色已晚,凤三打着火石,点起蜡烛,从外头捡来一段木头,削成一个牌位,用刀尖刻了“吕邵农之灵”几字,放在桌上,朝牌位拜了三拜,回头对吕玉麟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明天起我会教你武功,等我找到陷害吕大人的真凶,我们一起去杀了仇人报仇。”
吕玉麟泪水不停,伏倒在地,呜呜而泣。
该夜,吕玉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一阵如泣如诉的箫声随风幽幽传来,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更觉凄凉。这箫声是由隔壁房传来的,是凤三吹的吗?
※ ※ ※
迷迷糊糊睡梦之中,吕玉麟梦见吕邵农满身是血向他走来,凄凄恻恻地对他诉冤:“玉麟,爹死得好惨哪!你要替爹报仇。”
吕玉麟想接近吕邵农,两人之间却像有一道无形的墙阻隔着,他在这一头怎么也到不了吕邵农身边,只能大喊道:“爹!爹!”
“醒醒!”有人在拍他的脸颊。
被这一拍,吕玉麟惊醒过来,全身汗水淋漓,哪有吕邵农的人影?床前站着个高大的人,是凤三。
“睡够了没?”凤三冷冷地说:“你要赖到什么时候才起床?”语气甚是严峻。
“我梦见我爹——”惊悸犹存,一张脸惨白。
“他已经死了。你该做的是勤练武功、为父报仇,而不是坐在床上想那些无用的事情。”凤三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快起来,我在外头等你。”转身出去。
不敢再磨耗时间,快手快脚爬起来,穿好衣衫,走到屋外,凤三已在屋前空地等了。
“以后天没亮就该起床,劈柴、挑水的事由你来做。我先教你一套防身的拳术,看着。”右臂向外一张,只见凤三拳拳打来虎虎生风,身法沉稳。
吕玉麟不识拳法好在哪里,只觉他打得煞是好看。
打完收拳,凤三说:“你照样打一回我瞧。”
吕玉麟张口结舌,艾艾半天:“我……我不会。”
凤三右眉一挑,眼中迸出寒光。“你刚才站在这儿看耍猴儿吗?”喝道:“站好!蹲马步!”
“什……什么马步?”吓得他抖了一下。
凤三走过来,右腿伸到他两腿间,蹬开约两肩宽,右手按住他肩头,微一施力,吕玉麟自然而然膝盖弯曲,呈半空坐椅姿势。
“这就是马步,给我站上三炷香!”不怒自威,吕玉麟不敢吭声,唯恐再触他怒。
但是蹲了没多久,两腿开始支撑不住,抖了起来。吕玉麟咬着牙根强忍,奈何他是手心捧大的公子哥儿,咕咚一声,跌在地上。
“真行!”凤三不怒反笑。转眼收起笑意,端起脸来。“把柴全劈完才准吃饭。”丢给他一把斧头。
吕玉麟委屈地捡起斧头,爬起来走向凤三指定他要劈的柴堆,拿了一根木头,放在地上,举起斧头,双手过顶。看准落点,用力一挥,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斧头嵌在木头上,竟没劈破。他愣在原地,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凤三不住冷笑。